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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座電影《珍愛人生》作者

SAPPHIRE 賽菲爾 

趙丕慧 譯

獻給 Angelica

以及超過 1600 萬的愛滋孤兒

如今常存的有信,有望,有愛,這三樣,

其中最大的是愛。

──

哥林多前書13:13

﹁你覺得你見證的簡直就是一個靈魂的誕生。﹂

──

娛樂週刊

﹁令人動容,熱烈激昂︙︙航行在翻湧的感覺之

海上。﹂─

紐約時報書評

﹁引人入勝的小說,在非裔美人文學經典上必占

一席之地︙︙賽菲爾新穎的聲音反映了街頭的聲

音,她的作品肯定會贏得許多人的心,也會讓許

多人的心激盪不寧。﹂─

費城詢問報

﹁令人生畏,充滿希望的故事,亮眼,坦白,無

情。﹂─

紐約新聞報

﹁粗暴又救贖︙︙珍愛.瓊斯吸引住你每一刻的

目光。﹂─

新聞週刊

﹁令人瞠目結舌的直言無諱,前途無量的作家出

現了。﹂─

洛杉磯時報書評

﹁賽菲爾有詩人的耳力,節奏獨到,她的聲音把

她的故事無情地直往你的心坎裡推。﹂─

訪談

雜誌

﹁︽珍愛人生︾︙︙豐富豔麗,無所畏懼,讓人

抗拒不了它的力量。﹂─

Elle

雜誌

﹁珍愛的故事以她自己獨特的風格與錯別字來敘

說,是極大的成就。它記錄了人類精神的卓越彈

性。﹂─

波士頓環球報

﹁讀這個故事就像魔法︙︙粗俗得毫無掩飾,而

且徹徹底底的真實。﹂─

華盛頓郵報

各界對賽菲爾與︽珍愛人生︾的讚譽

第一部

我九歲

005

第二部

墜落

063

第三部

上升

235

第四部

髒髒髒

349

C O N T E N T S

第 一 部 我九歲

你的來處已消失,你以為的去處不存在,

而你寄身之處一無可取,除非你能逃離。

—弗拉納蕾‧奧康納《智血》

006

﹁起床了,小朋友。﹂麗塔的聲音一直往被子底下鑽。被子下面很舒服,味道很香,像麗

塔,很乾淨,像被單。我縮得更像一個球,緊緊閉著眼睛,繼續睡覺。我作了夢,夢裡是媽咪

的生日派對,她抱著我,親我,跟我跳舞。我們的房子有千層麵、葡萄酒的味道,還有人,大

部分是女生,汗味和香水味。有個女生在吸大麻。大家都在笑。媽咪把我放下來,去拆禮物。

她坐在燈下的藍色扶手椅上面。每個人手上都拿著禮物,伸出去給她。有位女士,樣子很和

氣,可是一笑起來就露出滿嘴的黑牙,拿著一個漂亮的禮物,綁著金色緞帶。不!不!不!我

想說話,可是卻沒有聲音。媽咪把禮物接了過去。我想要繼續睡覺,雖然我知道禮物是個炸

彈,而且我也不是在作夢了,如果我還在作夢,炸彈現在就爆炸了。因為來不及了,我就會

叫得很大聲。﹁阿布都。﹂有人在搖我的肩膀。是麗塔。我緊緊閉著眼睛,因為只要我張開

眼睛,只要我把頭從被子下面伸出來,我媽媽就會死掉,今天就會是她出殯的日子。﹁阿布

都。﹂麗塔又搖我的肩膀。我想回去有音樂,有人跳舞,我們的房子香得像千層麵一樣的地

方,可是我沒辦法。﹁別吵啦。﹂我跟麗塔說。﹁再五分鐘。﹂她說。音樂已經沒有了。媽咪

的鼻子插了透明的塑膠管,從她的鼻孔跑出來,用膠帶黏在她一邊臉頰上,再接到一個透明的

塑膠袋,掛在她頭頂上。另一根管子插在她的喉嚨,周圍也有膠帶。她兩隻手也有管子,而

且整個手都腫了。有個機器一直咻—

砰、咻—砰的叫。醫生是非洲來的,有時候跟我說

法語,還會看我寫功課。他會說笑話。可是今天他沒有講笑話。﹁她很努力要留下來,小傢

伙。﹂他一把就把我抱了起來。﹁可是上帝可能有別的計畫。﹂他把我交給麗塔,可是麗塔像

007

瘦皮猴,抱不動我,就把我放下來了。他走開了,又帶著小板凳回來。﹁來,站這上面。來

呀,小傢伙,你的媽咪在旅行。我要你握住她的手。﹂走廊上的護士說:﹁很遺憾,她的情況

很危急,謝絕訪客,除非是—

﹂醫生說:﹁讓他們進來!﹂白人小姐和恐怖頭髮小姐進來

了,站在麗塔旁邊,床腳的位置。我不敢碰媽咪的手,因為插了那麼多管子,所以我就抬頭去

看醫生,他的青蛙眼紅紅的,可是他沒在哭。我也沒在哭。他走過來,抓我的手放在媽咪的肩

膀上。﹁醒一醒,媽咪。﹂可是她沒有睜開眼睛,她連動也不動。然後就好像把電視關小聲一

樣,還是有畫面,可是聽不到聲音。很安靜。媽咪咳了咳,然後就啊啊的叫。頭抬起來了一點

點,可是沒有睜開眼睛,然後頭又掉下去。﹁我的天啊!﹂麗塔說。然後整個房間就鬧哄哄

的,走廊上的護士在說話,機器還是咻—

砰、咻—

砰的叫,有人把什麼東西掉在地上了。

醫生把我抱起來,好像我是小貝比,把我抱出房間。我回頭看著門關上,護士把管子從媽咪的

手裡抽出來。

我感覺到麗塔坐在床上,想要把被子拉下來。我用被子蓋著整個頭。﹁好了,小朋友,該

起床了!有炒蛋和培根喔,我還可以讓你喝一點咖啡。﹂我不想起床。﹁起來了,我都還幫你

開了小暖爐欸。來啦,起來,去尿尿,然後回來洗臉刷牙。快點,阿布都!﹂我讓她把被子拉

開,算是可憐她,不然我這麼強壯,她才拉不開咧。我跳下床,跑向門口,麗塔把門打開。

﹁快點,免得別人先進去了。穿上拖鞋!地板可能很髒。﹂我穿上拖鞋,在走廊上用跑的到廁

所。嗯,尿尿的感覺真好。﹁要上大號就把門關上。﹂﹁我沒有要上啦。﹂﹁確定?﹂﹁不

是。﹂我說,就把門關上了,把小小的門栓插進插銷裡,把門鎖好。我便便了,用水沖掉,打

008

開門,再跑到走廊上。麗塔給我一條毛巾,指著洗手台。

房間裡面只有一點點東西,真的,一張床,角落一個洗手台。麗塔沒有冰箱,沒有電視,

什麼也沒有,可是我還是寧願跟她住,也不要跟容妲或是我媽別的朋友住。我喜歡麗塔,她對

小朋友很好。不過,我其實不算是小朋友了。我九歲了。我用毛巾擦臉。麗塔進來,把毛巾弄

濕,把水扭乾,又把毛巾給我。﹁擦眼睛,把瞌睡蟲擦掉,別忘了還要擦耳朵後面!把睡衣脫

掉,洗屁屁跟胳肢窩。聽見了沒有!﹂我點頭,然後她才去上廁所。隔壁房間那個男的音樂開

得很大聲。圖派克。對面的女人用西班牙語在說髒話,她沒有小孩。隔壁的太太有三個小孩。

我只來了一個星期,在我媽媽死了以後。

我後面的床上,麗塔已經放了我的內衣褲和襪子。我雖然喜歡圖派克,可是也沒那麼喜

歡。隔壁那個男的每天早晨都放得很大聲,麗塔說可能他只有那張CD,可是我有一次從門口

偷看,他的CD排滿了牆壁,而且還差不多排到天花板了。我媽給我買的白襯衫和黑西裝掛在

門上的鉤子上。我知道我家那條街的人都很想我,我的朋友搞不好還在奇怪我到哪裡去了。連

我自己都在奇怪我是在哪裡。我知道我媽才沒死咧,他們亂講,因為我還有跟她說話,跟以前

一樣。可是我知道我們大概不會去加州、去迪士尼了。再兩年—

等我念完了書,我們就要到

加州了,去迪士尼!加州在哪裡?別笨了,看地圖啊!不是啦,我是說到底在哪裡?什麼在哪

裡,寶貝?地圖上的加州長長的、橘色的,很靠近水。對了,加州就在海岸上,跟紐約一樣,

只不過是在西岸。我們要坐飛機,飛過這片大陸,她揮揮手,然後轟一下,加州到了!你看,

只要打谷歌,再打加州迪士尼,就找到了。我找了,一共有一百五十六萬條。

﹁阿布都!﹂

009

﹁怎樣啦?﹂

﹁什麼怎樣啦,你是在跟誰講話?少給我來﹃怎樣啦﹄這一套!把衣服穿好。﹂

﹁是,麗塔阿姨。﹂

窗戶外面有火車經過。

﹁那是什麼火車?﹂

﹁天啊,你的問題真多!﹂

﹁我只是想知道嘛,我媽說想知道的話就要問。﹂

﹁對對,麗塔阿姨很抱歉。﹂我只需要說到我媽,就什麼都OK了。﹁那是都會北列車,

往上州去,要到斯卡斯谷、白廉斯、貝福德山。我們可以去拿時刻表,看它會去哪些地方,有

一天還可以去旅行。好嗎?﹂

﹁好。﹂我說。

﹁好了,把衣服穿好,手和臉搽點乳液。我們要漂漂亮亮的。﹂麗塔拿出了香水,搽在頭

上、手臂下,還有膝蓋和脖子後面。﹁來,我們還要香噴噴的。﹂我走到她坐的床鋪那一邊。

她的東西都放在窗台上和靠近窗戶的椅子上。﹁手抬起來。﹂她哈哈笑,在我的胳肢窩噴香

水。﹁你媽媽會不會這樣?﹂我搖頭。﹁那,只有今天。﹂她說,然後又把一個瓶子的東西搽

在我的耳朵後面。我沒關係,因為香香的。我去把衣服穿好,麗塔在把眼睛畫黑。她從床上站

起來,脫掉袍子,我扭過頭去看。一點也不像雜誌上的女生。麗塔就只是像穿著內衣的小姐,

東一團西一團的。可是等她穿上黑色連衣裙,閃閃亮亮的,屁股那邊還像波浪一樣,她的樣子

好漂亮。現在她又把嘴巴搽得紅紅的。我很喜歡,我媽有時候也會那樣。

010

﹁好了嗎?﹂她把衣服的拉鍊拉好了。

我拿了皮外套。

﹁真漂亮,是你媽咪買的嗎?﹂麗塔問的是我的外套。

﹁嗯嗯。﹂

﹁好了,去吃早餐,說再見吧。﹂

麗塔把聖經放進皮包,手上握著漂亮的黑珠子。看著我,對著珠子點頭。﹁念珠、聖經,

都是好東西。珍愛有沒有帶你上過教堂?﹂

﹁沒有。﹂

有一天妳會離開我嗎,媽咪?我也不知道,寶貝。我只能這麼說,我永遠也不想離開你。

麗塔關上門,鎖好。隔壁那個男的把頭探出來。﹁泥們都要出趣嗎?︵註:原文為黑人口

音英文︶﹂

﹁對啊,我們要去吃早餐,然後出門。﹂

﹁去班尼那家。妳知道我小舅子在送貨。﹂

﹁喔,我不知道。﹂

﹁他一天到晚在這邊跑來跑去,說常常去班尼送貨,也就是說他家的東西最新鮮囉,對不

對?﹂﹁

我覺得滿有道理的。﹂

﹁還有你,小朋友,堅強一點!﹂他用手背跟我握手。

對面的太太打開了門。﹁唉呀!可憐的寶貝!﹂

011

﹁他們要去吃飯,然後去葬禮。﹂

﹁怎麼不早說,我家裡有咖啡。﹂她說。

﹁沒關係。﹂麗塔說,然後我們跟他們說再見,從樓梯下去。

雖然現在是十一月了,今天天氣還是很溫暖。我抬頭看旅館的招牌,﹁公園大道旅館﹂。

我們走一二五街,經過了班尼,進去摩峰哥小吃店。我點了培根,我媽通常都不讓我吃培根。

可是服務生問我要什麼。麗塔已經點了香腸和炒蛋。我說培根和荷包蛋,然後又說不,我要炒

蛋。餐廳跟我媽不一樣,我不要那種會流湯的蛋。服務生說你要培根是嗎?對,我說,然後什

麼事也沒有,不像我媽說的,培根對你不好。我在吐司上塗草莓果醬。很好吃。我媽媽死了。

麗塔說一杯義式咖啡,一杯咖啡牛奶。來,加點糖。幹嘛要加牛奶?因為小孩子需要牛奶,幫

助骨頭發育。為什麼?什麼為什麼,阿布都?我不知道牛奶為什麼可以幫助骨頭發育,我只是

知道可以!所以拜託你不要再問了,把牛奶喝掉就對了。我真的會被你煩死!咖啡很好喝,甜

甜的,跟巧克力很像。

﹁喝完了嗎,小朋友?﹂

﹁嗯嗯。﹂

﹁﹃嗯嗯﹄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是﹄,不然妳以為是什麼意思?﹂

她哈哈笑,而我也微笑。﹁喔,這個小朋友很聰明呢。﹂她說,還揉我的頭髮。

﹁對。﹂我知道我很聰明。

﹁只有兩條街,可以走過去,不然就坐公車,再往回走到雷納克斯,好嗎?﹂

012

媽咪,那個人是誰?媽咪的朋友。怎麼了,你不喜歡他嗎?不喜歡。為什麼呢,他人很好

啊。媽咪也喜歡你的朋友,除非是他們害你惹麻煩,你知道我說的是誰!你不希望媽咪快樂

嗎?希望啊,可是是跟我快樂!

﹁你在想媽咪嗎?﹂

那個火車要去哪裡?超過地鐵那邊,地鐵我差不多都坐過。都會北上車,我有去過上州

嗎?我看著公園大道,頭頂上的鐵軌好長好長。鐵軌下面很熱鬧,有人在買毒品,有的小姐站

在那邊做壞事,現在都還沒到晚上欸。公車站對街有塊空地,用很高的鐵環籬笆圍起來,裡面

還有狗跑來跑去。跟我們一起等公車的人可能是像容妲說的一樣,在感謝上帝終於星期五了。

我最喜歡星期一了,阿布都。可能只有我喜歡星期一。為什麼,媽媽?我就是喜歡啊,可

能是因為週末太寂寞了。我不會寂寞,媽咪。那很好啊,寶貝。

﹁你在想你媽咪嗎?﹂麗塔問。

我沒有說話。穿城的公車來了,所以我們就坐了下去,然後在雷納克斯街下車。街角站著

黑以色列兄弟,有一個拿著麥克風在大聲叫。他們都有綁頭帶。還在人行道上豎了很大的聖經

圖片。他們可以在這裡站一整天,大吼大叫一整天,可是非洲人還是非走不可。走到哪裡去

啊,媽咪?我不知道他們走到哪裡去,我只知道他們走了。為什麼?我猜是因為妨礙了白人和

韓國人賺錢吧。他們跟朱利安尼抱怨,他就把非洲人冷凍起來,阿布都。他可以那樣嗎?他可

以把非洲人從哈林趕出去,讓別人住嗎?他們用投票的,甜心。我們住在這裡,可是土地房屋

都是他們的。以後也不會變嗎?會,寶貝,那就是你跟你的小朋友的責任了。要會做點別的,

不要只會丟水球—

我才沒有!我知道,傑克森老師只是說你壞話。麗塔捏捏我的手。﹁我愛

013

你的媽咪,阿布都!她是個好人。來吧,都快十點了。糟糕!來吧,我們坐一○

二這班。回頭

我們可以走路回家。﹂

我們在雷納克斯高台街前面下車。我是在這條街長大的,就在這裡,看到那棟房子了沒?

我以前住在那裡。她指著對街一棟破破爛爛的磚頭房子,大門是黑色的。我小時候有沒有來

過?沒有,感謝上帝。雷納克斯高台街前面的樹在落葉,我媽說她長大的地方一棵樹也沒有。

她在哪裡?容妲說是回到榮光,天堂,坐在國王的腳下。她的皇冠是買的,而且付了錢!

她只需要戴上就好了!媽咪,戴皇冠?我有一次問她為什麼我們就沒有像黛安娜一樣的王妃。

我們這裡說是民主國家,阿布都!什麼是民主國家?什麼!你們在學校裡沒學什麼叫民主,為

什麼要投票嗎?嗯嗯,我搖搖頭。

﹁嗯嗯什麼?﹂麗塔問。

﹁沒有啦。﹂我說。

我們在一三四街穿過雷納克斯街。一三四街街角的自助洗衣店前面有個很高的人站在那

裡。

﹁那是哈密德,索馬利亞來的,他是洗衣店的老闆。他也認識你媽咪。﹂

﹁真遺憾她走了。﹂他對著一三三和一三二街之間點點頭,那邊的雷納克斯街站了一群

人。

麗塔捏捏我的手。﹁這是她的小兒子,阿布都。﹂

﹁唉呀呀!他多大了?﹂

﹁阿布都?﹂麗塔叫我,還捏我的手,可是我沒說話。﹁九歲了。﹂她說。那個索馬利亞

014

傢伙伸手到口袋裡,給了我五塊錢。

﹁你應該說什麼,阿布都?﹂

﹁謝謝。﹂

非洲是我們來的地方,阿布都,不要忘了。為什麼他們不喜歡我們?什麼意思?餐廳商店

裡的那些。喔,我沒說他們喜歡我們,我是說那裡是我們來的地方。殯儀館的門上面有蓋子,

伸到人行道上,跟對面的麥當勞一樣。﹁那個是什麼?﹂﹁啊?喔,遮陽篷。你說的是那個

嗎?﹂﹁對,遮陽篷。﹂我媽媽的朋友容妲現在也站在我們旁邊了。﹁甜心,﹂她說,﹁他媽

媽就教會了他一件事,問問題!﹂我不是很喜歡容妲,雖然她是我媽媽的朋友。她開口閉口都

是上帝、上帝。聖經這樣,聖經那樣!容妲在翻手提包,給了我一個用錫箔紙包起來、暖烘烘

的東西。﹁進去前先吃掉。﹂嗯,牛肉餡餅!﹁你應該說什麼?﹂﹁謝謝。﹂容妲也滿好的

嘛。我去把錫箔紙丟到垃圾桶裡,結果錫箔紙掉在地上,因為垃圾桶都滿了。哎喲,反正我試

過了。不能只是試過就好,你一定要做到!我就把錫箔紙撿起來,把它放到垃圾的最上面。

﹁我要去。﹂我跟麗塔小聲說。

﹁上廁所?﹂

﹁對。﹂

我們走到殯儀館的門口。麗塔跟那個在前門的人說:﹁他要上洗手間。﹂那個人就幫我把

前門打開,說:﹁中央走道直走,到聖壇右轉,一直走到看到綠色的門,那就是洗手間。﹂我

在紅色地毯上跑,又停下來。媽咪!她在那裡!在黑色的盒子裡。大人最愛說謊了啦。我媽媽

根本就沒有在天堂裡。我媽媽就在這裡,在一個盒子裡,跟電視上的死人一樣。她看起來不一

015

樣。那件衣服我沒看過,亮亮的白色、銀色。我看見月亮,月亮也看見我。完蛋了,我快要尿

出來了啦!哎喲,那就去尿啊!可是那是我在說話。跟我說話,媽咪,在我的腦子裡說話。說

啊!我右轉,跑向廁所。尿啊尿啊,感覺很舒服,然後抖一抖。把小雞雞放進褲子裡。你的私

處是有名字的。老二是一個,陰莖是另一個。蛋蛋就是睪丸。我哈哈笑,從來沒聽過這麼好笑

的話,大概只有﹁屁股﹂可以比一比了。哈,哈!不用擔心會記不住這麼多名字,只要記住一

件事,別人不可以摸你的私處,除非是你說可以,聽見了嗎?聽見了嗎?我瞪著天花板的燈,

把眼睛閉起來,從閉起來的眼皮看出去,燈是橘紅色的。我吸氣,想要聞到什麼,可能是媽咪

有時候從洗手間出來的味道,也可能是她的內衣的味道。還有麗塔阿姨也有的東西。那是什

麼,媽?喔,古龍水,喜歡嗎?

﹁阿布都!給我出來!你在裡面幹什麼?﹂是麗塔在門外面。我微笑。哈、哈。可是我沒

有動。﹁阿布都,你好了嗎?不要等我進去喔。﹂我哈哈笑。﹁別玩了,小笨兔!﹂然後我們

一起說:﹁小孩子才會搗蛋!﹂我笑著跑出去。麗塔站在那裡微笑,黑衣服和紅嘴唇好漂亮。

記號?喔,那是粉刺,麗塔大概是從十幾歲起就有了。她現在沒有粉刺了,是留下來的疤,以

前一定更明顯。可是麗塔阿姨還是很漂亮,對不對,阿布都?麗塔伸出手,我握住了,抬頭看

她。﹁妳好漂亮。﹂我說。她彎腰親我。﹁而你是個好可愛好可愛的小男生!﹂她的眼淚噴到

了我的臉頰。我聞著她的香水,跟媽咪的味道不一樣。

﹁你說什麼?﹂

﹁沒有啦。﹂

﹁你說你媽咪怎樣。﹂

016

﹁我聞不到她的味道了。﹂

麗塔看著盒子裡的媽咪。﹁你試過嗎?﹂

﹁沒有。﹂

﹁好,別試。你說得對,小朋友,你聞不到她的味道,因為味道已經沒有了。如果你摸

她,感覺也不一樣。珍愛死了,阿布都,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知道。﹂

麗塔握住我的手,我們從洗手間走回到媽咪躺的地方。大家進來教堂裡,走在通道上,然

後坐下來。

﹁我們要靠舞台坐嗎?﹂

﹁甜心,那個比較像講台或是聖壇。﹂

﹁那媽咪的盒子—

﹁別說盒子,那叫做棺槨,有的人叫它棺材。﹂

﹁我不知道殯儀館是什麼東西,我覺得這裡很像教堂。﹂

﹁這裡不是教堂,是殯儀館裡的一個禮堂。我們要坐在這裡。﹂一個穿綠衣服的白人老太

太向旁邊移了移,讓我們在第二排坐下。第一排是空的。誰要坐那裡?一個也沒有。容妲坐在

我們後面。我很高興沒有人坐在我們前面,我才可以把媽咪看清楚一點。黑盒子長長的、亮亮

的,上面有花紋,裡面有亮亮的白床單。她的頭上有一小盞燈。大家都覺得她死了。我是說真

的死了。他們不知道她一直在跟我講話,雖然她躺在棺槨裡,不講話也不動。媽咪後面有張基

督的圖片。黑皮膚,頭髮捲捲的。羊毛是什麼?她去洗手間把梳子拿出來,想要插進我的頭髮

017

裡。這個就是羊毛,傻孩子!她說,想要把梳子在我起毛的頭上移動。基督的頭髮跟我們一樣

嗎?不知道,我只是把聖經上說的告訴你。聖經是真的嗎?不知道。殯儀館裡有點冷,雖然外

面並不冷。媽咪的旁邊都是花,有玫瑰、百合,還有我不知道名字的花,大概有一千朵。不知

道她戴的是什麼耳環?我一直都很喜歡她的耳環。我想要耳環。等你十二歲。我就可以戴耳環

了嗎?只戴一邊。啊?一邊。我要兩邊!不要像瘋子一樣叫了!我跟你說,等你十二歲了,你

可以戴一只耳環,如果你還是想要兩只,那就要等十六歲。怎麼樣?只好這樣了。哈!只好這

樣了!你聽聽你的口氣!媽咪,妳就要那樣嗎?哪樣?在盒子裡?阿布都,你知道媽咪在這裡

是什麼意思吧?不,我不知道。不知道!

﹁噓!﹂麗塔搖我的肩膀。

我看著媽咪後面掛在十字架上的基督。荊棘在刺他的頭,血滴從他的臉上流下來。他是那

種顏色嗎?什麼顏色?黑色,跟上面那個一樣。我不知道,阿布都。媽咪後面是那個舞台,跟

學校的講台很像,等一下牧師會站在那裡,大概吧,然後講台的另一邊有鋼琴和椅子。我想聽

音樂,可是不要教堂音樂。我媽媽也不喜歡教堂音樂!有個穿著又長又黑的牧師袍的女士站上

了舞台。

﹁那是誰?﹂

﹁那是貝爾魏勒牧師,由她來主持葬禮。﹂有個男人跟在貝爾魏勒牧師後面,在鋼琴前坐

下。媽咪的棺槨在舞台前面,底下還有輪子欸。

﹁早安,珍愛‧

瓊斯的親朋好友們。我們今天聚集在這裡,哀悼一位不再有哀傷、不再有

痛苦、去了另一邊的人。﹂那個男的開始彈琴,唱著:暴風雨已逝,暴風雨、暴風雨已逝。

018

我沒聽過這首歌,我不喜歡。又悲傷又白痴;根本也沒有暴風雨。

﹁請各位親朋好友,從最後一排開始,一次一排,站起來,上前來瞻仰遺容。﹂貝爾魏勒

牧師要大家起立,然後就皺著眉頭。我轉過去看她是在看什麼。

﹁坐下!﹂麗塔低聲說,可是她也在瞪著看。

﹁是她那個媽嗎?﹂容妲問。

﹁不是,如果是她那個媽,妳一定會知道。我看過她一次,她會占滿整個走道。﹂

有個老阿婆從走道走過來,穿的橘色洋裝髒髒的,而且嘴裡還一直在念:﹁主啊,主

啊!﹂她戴的帽子很好笑,衣服好像是古時候的。她走到我跟麗塔這邊,伸出手,越過了麗

塔,來抓我。﹁主啊,主啊,窩的小寶貝。﹂噁!她臭死了。

﹁拜託!﹂麗塔說。

﹁是怎樣啊!﹂容妲說,把老阿婆的手拉開。有一個人從老阿婆後面出來,牽住她的手

肘,跟她說:﹁找個位子坐吧,老太太。﹂結果她哭得更恐怖,還想要走到棺材那裡。我抬頭

看著牧師,她的眼珠好像快要掉出來了。麗塔向後看。﹁說鬼鬼到!﹂

﹁是她嗎?﹂容妲問她。

﹁嗯嗯。﹂麗塔點頭。

一個很大隻很大隻的太太走了過來,兩隻手還一直揮,一面尖叫。﹁窩的寶貝,窩的寶

貝!﹂她那麼大隻,差不多要把一條走道占滿了。她穿了一件很大的黑雨衣。頭髮直直的向上

翹,好像卡通裡面把手指頭插進插座就被電了頭髮。她為什麼要那樣大喊大叫的?我哭了起

來,一直哭一直哭。鼻涕都流出來了,兩排牙齒也在打架。她讓我想起了十三台演的非洲大

019

象。一隻大象被殺掉了,牠的朋友都跑出來,一面大叫,大地抖得像地震一樣。

﹁窩的寶貝啊!﹂

﹁你知不知道這個太太是誰?﹂麗塔問我。

﹁不知道。﹂

﹁妳應該告訴他,麗塔。﹂

﹁不用妳多嘴!﹂麗塔跟容妲說。

那個太太不叫了。兩隻手一直絞,好像在洗手,然後她向後轉,嘴巴還一直念。她的頭後

面的頭髮扁扁的,還有一塊禿掉了。從後面可以看到她的雨衣有一條大裂縫,好像下面都沒有

穿衣服,喲,好噁喔!她的臥室拖鞋叭噠叭噠的叫。

我低頭看我自己的鞋子,我的﹁好﹂鞋子。特別的場合穿的。是我在學校演戲,我媽給我

買的。她帶我到林肯中心去看阿瑞娜‧

弗蘭克林,我就是穿這雙。不要忘了今天看的,阿布

都。她是最偉大的。我也穿這雙去象貝格藝廊看海地人的畫。那邊的一樓有黃金做的圓圈,代

表世界,還有藍線穿過去,代表河流。我讀了寫在地板上的詩︿我見過河流﹀。這底下是蘭斯

頓‧

休斯

1︵Langston H

ughes

︶的骨灰。我看著媽咪,我的鞋子。我今天又穿這雙鞋,因為媽

咪死了。不是因為我要到什麼地方去。以後是誰要幫我買鞋子啊?我靠著麗塔,我累了,我想

睡覺。﹁

坐好!﹂容妲生氣地說。

1 Langston Hughes

︵1902

∼1967

︶,美國著名黑人文學作家。

020

﹁他累了,他還小啊。﹂

砰!容妲使出她的食指跟拇指,像彈弓一樣,把我的頭打得上下顛倒。﹁是你媽的葬禮。

你給我坐好!﹂

﹁妳就不要管他了,好不好!﹂麗塔生氣了。

﹁不行,麗塔,泥不行給我睡著。﹂

﹁坐好,寶貝。﹂

現在有更多人走過來。女的都在哭。有個太太哭得太厲害,差不多不能走路了,有兩個男

的在扶她。﹁不,不,﹂她一面哭一面說,﹁我不相信。﹂我不哭了,反而看著她。哈哈。

﹁很多人是你媽的同事,還有以前的同學。他們有的不知道你媽生病了。﹂

我知道她生病了,可是還沒有病到會死掉。妳在大學裡幹嘛,媽咪?她哈哈笑。念書啊,

用功念書。我長大了也要上大學嗎?當然啦。那個穿了很髒的橘色衣服的老阿婆現在從走道上

偷偷走下去。很奇怪喔。每個人都坐下來了。

貝爾魏勒牧師看著我們。﹁家屬可以上前來瞻仰遺容。﹂

﹁遺容?﹂我低聲問。

﹁就是死人。﹂麗塔說。

貝爾魏勒牧師還在看我們。﹁來啊,孩子,我們來這裡不就是為了這個嗎,為了跟珍愛說

再見。然後他們就要把棺木蓋上了。﹂我們從走道走下去到媽咪那裡。我喜歡她的衣服,白白

的,亮亮的。她的臉很好玩,嘴唇緊緊閉著,看起來好像別人。容妲彎腰去親媽咪。然後她走

到我後面。﹁你要不要親媽咪說再見?﹂我都還沒有說話,她就把我抱起來,靠著棺材。我覺

021

得好像嘴巴撞到學校的飲水機,又硬又冰。我就哭了起來,哭得很大聲。麗塔就把我從容妲那

邊抱過去。

﹁妳不應該這樣子!﹂

容妲回去坐好,一句話也沒說。

貝爾魏勒牧師說:﹁早安。﹂我用衣袖擦眼淚。麗塔給了我一張衛生紙,我就用衛生紙來

擦衣袖。可是她搖頭。﹁我們今天聚集在這裡是為了向一位已經和世界道別的人說再見。﹂貝

爾魏勒牧師說。

﹁的確!﹂有人大喊。

﹁嗯嗯!﹂另一個也說。

﹁聖經說﹃我們如今彷彿對著鏡子觀看,模糊不清﹄!﹂

﹁說得好!說得好!﹂

﹁我們在今世不認識上帝!上帝處處在提點我們,我們還是不認識祂。我們以為我們認識

上帝,給祂貼上標籤,噯噯!做成了檔案,就存起來,禮拜天再叫出來!還只有禮拜天早上十

點到下午一點。要不然就,要不然就﹂—貝爾魏勒牧師轉過去,指著十字架上的耶穌—

﹁上帝就只是一尊滴血的雕像。或是一本人家說很神聖的書。那個人家就是拿鐵鍊把我們鎖起

來,帶到這裡的人。﹂

﹁說得好!﹂

﹁她想做什摸?我們付錢給她又不是要她用這樣。﹂容妲低聲抱怨。﹁現在不是在送葬

喔。﹂

022

﹁我跟你們說,你們不認識上帝,也沒看見上帝!玻璃的這一面是黑的。你們什麼時候會

看見上帝?光線什麼時候才夠亮,可以穿過玻璃?就是在你們遵照上帝意旨的時候!我們也許

不認識上帝,可是我們知道上帝要我們做什麼。祂表示得很清楚。不殺戮。不偷盜。愛鄰居有

如愛自己。有如愛自己。愛自己?對,要是你不愛自己,要怎麼樣去愛別人有如愛自己呢?耶

穌是上帝之子,祂說:﹃原諒他們,爹地,因為他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祂是這麼說的,

祂並沒有說以眼還眼、以牙還牙。而是愛!而她—

噯噯,我們聚集在此,希望她揮別這段生

命的旅程,一路好走的姐妹—

她很努力要做到這一點,是不是?﹂

﹁是!﹂

旅程?天堂?她不是在這裡嗎,那又怎麼會在天堂裡啊?她都死掉了,是要怎樣到別的地

方去啊?

﹁你們都知道她是的!如果不是,今天你們也不會來了,就不會有這麼多人站在走道上,

來給這個小單親媽媽送行。現在流行叫單親媽媽,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如果她不是充滿了愛,

你們就不會站在這裡。我知道你們都愛她,我知道她也愛你們大家。那就是愛。然後我們才看

見了,知道了,也讓大家都知道了。死亡奪走了一切,人一死什麼也帶不走,只有一樣東西例

外,就是你像上帝的那一部分—

精神!這一部分跟你的造物主面面相對,造物主才不管什

麼古馳︵GU

CC

I

︶、豪斯頓︵H

alston

︶、希爾菲格︵H

ilfiger

︶的!什麼髮型、學位,什麼膚

色、家世—

祂認識你因為你是祂創造出來的—

不是你把上帝創造出來的,所以是要看你有

沒有按照上帝的意旨在做。祂認識你是因為你心裡的愛。現在她在這裡安息了。而我們也可以

安息,即使我們都在哀傷,因為我們知道上帝會認識珍愛‧瓊斯,而她也認識上帝。﹂

023

﹁沒錯!﹂

﹁祂是會!﹂

﹁我們在這裡向一位愛我們,我們也愛她的人說再見。信仰!希望!慈善!慈善就是愛。

耶穌說:﹃我給你們的有信,有望,有愛,這三樣;其中最大的是愛!﹄沒有了愛,無論什麼

都只是鍍金的銅、紙老虎、三缺一。沒有愛,什麼都不是。空洞、虛無,抓緊你的玩具獎品,

抓得牢牢的,因為沒有愛,你有的只是這些東西!我在哈林醫院的時候,從來沒有人跟我說:

﹃貝爾魏勒牧師,可不可以幫我聯絡我的寶馬?可不可以麻煩妳問問看我的積架能不能在我嚥

氣以前來看我?能不能請妳跟我的ThinkPad

說我愛她?﹄即使是在這種哀痛的時刻,你們聽了

也會笑出來。你們知道他們都跟我說什麼嗎?﹃我在八六年破壞了我哥哥的婚姻,請告訴他我

很抱歉。﹄﹃我有三年沒跟我母親見過面了,告訴她沒事了,過去的都過去了。她知道我說的

是哪件事。﹄﹃我爸發現我有愛滋病,就把我掃地出門了,叫瓊巴格不要放在心上,告訴他我

愛他,請他有時間來看我。﹄﹃我十六歲那年生了個兒子,送給人領養了,妳能不能幫我寫下

來,說我愛他,每天都想他,我這個吸毒的媽不能幫他做什麼,讓別人領養對他最好;將來有

一天也許他會看到。﹄這才是他們跟我說的話。我不知道別人都跟你們說什麼,不過我可沒聽

到他們提起他們的積架、蘋果筆電、什麼黑莓機、藍莓機的!

﹁二十七年不算長。但是上帝給我們姐妹的時間只有這麼多,我也跟你們一樣,不知道為

什麼。可是她只有這些時間,而她一點也沒有浪費。﹂貝爾魏勒牧師停了一分鐘,然後嘆口

氣。﹁她的朋友、老師、顧客、兒子都能見證她有多麼善用時間。在座有些人有些話想說,緬

懷不再與我們同在的姐妹。﹂

024

好笨喔,媽咪明明就在這裡。我心裡在想,有時候這些事只是我們在玩的遊戲,哈哈!或

是有驚人結局的故事,像在學校裡,他們會給你一個沒有結局的故事,要你把結局寫出來;或

者這是惡作劇,對啦,媽咪是不常惡作劇的啦,可是並不是說她不會惡作劇喔!她可能會跳起

來,哈哈大笑,從棺材裡爬出來,大聲叫:嚇死了吧!嚇死了吧!然後就抓住我的手,說:好

了,好玩的結束了。我沒時間在這裡鬼混!你以為我有那個閒工夫整天坐著嗎?等我們回到

家,要是浴室不乾淨—

不要跟我編理由!清浴室跟倒垃圾是你的責任。你聽到了沒有?我可

不是在開玩笑。你以為我是在鬧著玩?嗄?嗄?沒有啦,不是開玩笑啦,我說。我們就會回

家,然後我會跑去開電視,她會把電視關掉,說:去寫功課。我就會跺腳,在她離開房間的時

候把書包丟在地上,她就會走回來,說:你要是知道好歹,就把書撿起來,像個聽話的孩子,

做你的功課。然後她就會到廚房去,嘴巴還一直念,說我不知道自己有多幸福,而我也在客廳

碎碎念,說我多希望跟我爸爸住,或是一個人住!可是我還是會寫功課,然後她會來檢查我寫

得怎麼樣,露出笑容,說亞洲學生會星期五晚上要在她的學校裡放﹁猛龍過江﹂,我們可以去

看,看完再去吃麥當勞,如果我到星期五都乖乖的,不討價還價的話。我就會微笑。她就會

說:那到星期五為止,可以乖乖寫功課嗎?

﹁阿布都。﹂麗塔搖我的肩膀。﹁讓路給人家。﹂我站了起來,有一個坐在後面的白人胖

太太就擠了過去。

﹁嗨,﹂她走到前面以後就說,﹁我叫松卓‧

理奇斯坦。我大約是十一年前遇見珍愛的,

那時我在教育評議會工作。我不會在這裡描述我們是在哪種情況下相遇的,那都可以寫書了,

真的。可是我要說的是我一直跟她保持聯絡,有時候還不管她願不願意。﹂她笑了幾聲。﹁最

025

後我們成了朋友。她過世之前,除了是市立學院的追尋計畫的學生,也在哈林的﹃正面形象﹄

擔任輔導員,同時也是全職媽媽,扶養一個漂亮的小兒子阿布都;阿布都也是一個好學生,而

且這個計畫中間的蘭斯頓‧

休斯的詩旁邊的電腦圖案,就是他設計的。我現在要坐下來,讓布

魯‧

蕾恩,珍愛的一位老師說話。﹂她回去坐下來。很好,我很高興;聽到別人講媽咪,好像

她死掉了似的,我就覺得不舒服。

喔,我認識她,有恐怖頭髮的小姐。我以前看過她,她是我媽媽的朋友。

﹁嗨,我是布魯‧蕾恩。我本來是珍愛的老師,後來成了她的朋友。﹂布魯‧

蕾恩低頭看

著一張小卡片,說:﹁我不想遺漏了什麼,或是說得太長,所以就把要說的話寫了下來。我記

得有一次珍愛跟我說:﹃杯子是半空的還是半滿的有什麼關係?反正能喝多少就喝多少啊。﹄

虐待截短了她的人生,帶出了愛滋病﹂—

愛滋病!她在說什麼啊?—

﹁也終於奪走了她的

生命。可是她還是讓我,讓我們大家,看見了,儘管每張牌都對你不利,你還是可以打一場好

牌。﹂﹁

沒錯!﹂有人大聲喊。

﹁說得好!﹂另一個人喊。

﹁她到十六歲才學讀寫。﹂她在說誰啊?﹁二十歲拿到了高中同等學歷,緩緩走上了大學

學位之路。她的成就非凡,因為她克服了許許多多的障礙,而她沒有辦法克服的障礙,反而讓

她的成就更非凡。我們這些認識她的人,看著她從孩童長成女人,半滿的杯子溢了出來,破碎

的變成完整了。而在見證的同時,我們自己也變得更完整。﹂

要是我很乖,有聽她的話,她也不會病得越來越重。你一定要這麼吵嗎!我的責任是清浴

026

室。我打開洗手台上面的藥櫃—

不用了,那裡我來清—

我數了有十三個藥瓶。早上下午晚

上。怎麼會這麼多,如果妳沒有問題的話?我知道妳沒有他們說的病,因為妳很好,我們很

好,我很好,我們沒有病,我是一個會到不一樣的地方,會變不一樣的人。我不是故意要吵,

我想我爸爸,我希望他會來帶我,像正常的家庭,我想去騎馬,如果我有爸爸我可以隨時去騎

馬。可是我沒有,也不會有,我希望我媽會從盒子裡爬起來,大吼大叫︵雖然現在是十一月︶

愚人節!愚人節!嚇死你們了吧!嚇死你們了吧!然後我們就可以回家,跟以前一樣,我覺得

好累,我不喜歡聽這些笨蛋說一大堆笨蛋說的話。這是第四個了,不對,第五個。高高的、瘦

巴巴的女人,穿藍色牛仔褲、外套,還打領帶。

﹁我們今天聚集在這裡—

喔,我的名字是潔曼‧

希克斯—

我們都很難過,看著我們的

朋友和姐妹失去了她的驍勇—沒錯,驍勇—

為生命而戰的勇氣。她是一顆星,是假鑽裡的

真鑽,是戰士。我不是在說漂亮話,我說的是事實。她應該也有壞話可以讓你們說,每個人都

有壞話可以給別人說。可是我覺得這一刻是在慶祝她有過的生命,同時也是讓我們盡情把傷痛

宣洩出來,惋惜她不曾有過,也不會有的人生。她的屎可不容易拉—

喔,我不應該在這裡說

那種話嗎?﹂她看著容妲。我轉頭去看容妲,容妲兇巴巴瞪著她,兩隻眼睛好像紅綠燈。﹁我

也不應該提到州政府的醫療補助不願意支付她的醫藥費,也不應該說社福處威脅要砍掉她的福

利,逼她休學;我不該說她的門上有掛鎖,她死的時候不但破產而且也很憂鬱,非常非常憂

鬱。﹂容

妲在我們後面碎碎念:﹁這個頭殼像水泥僵硬的毒蟲,我聽不下去了。﹂

容妲站了起來。台上的女生還在講。

027

﹁而現在我們看著她躺在這裡,穿著白色衣服,我們把她說得像天使。唉,是啦,可能是

在說反話啦,因為她這一生簡直是他媽的活受罪!﹂我媽的一生才不是活受罪咧!

﹁打岔一下。﹂容妲說。潔曼根本就不理她。﹁她死的時候一毛錢也沒有,還走投無路,

可是她的心他媽的太大顆,不會尖酸刻薄。﹂她看著容妲,容妲已經站到她旁邊了,跟她說了

幾句話。

﹁好,等我說完了就會坐下,可是我還沒說完。﹂

﹁喂,夠了!﹂容妲瞪著她,把她瞪到回去坐下。

﹁麗塔應該有話要說,然後這一部分的儀式就可以結束了。﹂容妲說。

麗塔靠過來親我,然後才站起來,走到媽咪的棺材前面。容妲過來坐在我旁邊。

﹁這個女生是我的朋友、我的姐妹,有時候也像我的女兒。我愛她。﹂她打開一張紙。

﹁這首詩叫做﹃母親給兒子的話﹄,是蘭斯頓‧

休斯寫的。我第一次聽到是珍愛背給全班聽

的,想當年真的是好嚴肅喔!﹂她笑了幾聲。﹁我現在要朗讀給你們聽。﹂她看著我。﹁這是

送給你的,小乖。﹂

母親給兒子的話

來,兒子,我跟你說:

人生在我不是水晶樓梯。

它有圖釘,

028

還有刺,

木板破洞,

還有沒鋪地毯的地方—

光禿禿的。

可是沒有一刻

我不是在往上爬,

爬到歇腳處,

轉過彎,

有時候闖進一片漆黑

一點光明也看不見。

所以兒子,你可別走回頭路。

你可別往階梯上一坐

就因為覺得有點辛苦。

你可別現在摔跤—

因為我還在前進,小乖,

我還在爬,

而人生在我可不是什麼水晶樓梯。

她轉過去看媽咪。﹁我愛妳,珍愛。﹂然後就回來坐下。我喜歡她的詩,我覺得很好。

029

﹁再來呢?﹂我問她。砰!容妲又敲了我的頭。我討厭她!

﹁又不是在看戲,小鬼!﹃再來呢?﹄就沒聽過有這種事!﹂

﹁妳是夠了沒有!﹂麗塔對容妲說,容妲只是眼珠轉了轉。麗塔靠過來,小聲說:﹁他們

現在要蓋棺了。﹂

﹁啊?﹂

﹁抬棺的人,他們會把棺材抬出去,放到車上,載到墓地去,然後他們再把棺材從車上抬

下來,送到墓穴。﹂

﹁喔—

﹂我聽不懂,可是沒有說什麼。有一個人把媽咪頭上的小燈關掉了,另一個人在

動棺材另一端的樞鈕。他們把媽媽臉上的蓋子放下來。﹁她不能呼吸了啦!﹂我告訴麗塔。

﹁她沒有呼吸了,阿布都。她死了。他們把棺材蓋上,我們才能把棺材送到墓地,把她的

身體放進土裡。﹂

﹁不要!﹂我兩手抱住麗塔,把我的臉埋進她的衣服裡,一直哭。她的衣服濕了以後,變

得好硬。

﹁沒事,沒事。﹂麗塔一直說。有人把我從椅子上抱起來,我不知道是誰,我一直在哭。

我把臉埋進他的衣服裡,緊緊閉著眼睛。等到再睜開眼睛,就發現有一個很大的人把我放在雷

納克斯街的人行道上、麗塔旁邊。外面越來越冷了,可是太陽還是很大。

﹁來吧,寶貝,﹂麗塔說,﹁坐車了。﹂我爬進去,坐在她旁邊。我喜歡坐汽車。我們從

一排車子裡開出來,開在一輛黑色林肯後面,媽咪就在林肯裡面。我不知道是要去哪裡,我就

一直看高速公路上的路牌。馬路好像拉鍊一樣拉起來,好像你在玩開車的那種電動。我有一點

030

想睡覺。我喜歡汽車。媽咪,我們為什麼沒有車?媽咪,我在跟妳講話欸,我們為什麼沒有

車?喔,她就會說,因為我們現在買不起,阿布都。可是她現在什麼也沒說。我們下了高速公

路,那裡的房子有草地和鞦韆。等我長大以後,我也要住這裡。

棺材?墓地?電視上的萬聖節電影裡面的恐怖地方。吸血鬼伯爵從到處是蜘蛛網的棺材爬

出來。黑漆漆的,嚇死人的那種。可是汽車停下來,我看到的是漂亮的公園,綠綠的草,藍藍

的天,還有胖胖的白雲。我靠著椅子,閉上眼睛,聽到車門打開了,有人在講話,聽到這一輛

車打開了,我就睜開眼睛,下了車。我跟麗塔走在抬棺人和貝爾魏勒牧師後面,腳底下的白色

碎石路被太陽照得閃閃發亮。然後我們走上了草地。我喜歡走在草地上。這裡好像是一個城市

欸!綠油油的草,墓碑好像小房子;每一個下面都住了一個人嗎?剛開始是人,然後就變骨

頭?我們爬上一座小山,那邊有幾張椅子,很大的一堆土;走近一點就看到一個大洞。我抬頭

看到一架飛機飛過天空。

大洞的另一邊是一大堆土。棺材放在另一邊。貝爾魏勒牧師拿著聖經,可是沒有打開。她

看著大家,然後抬頭看天空,又低頭看大家。

﹁天上的父—

﹂她說。

﹁阿門!﹂容妲大吼。幹嘛?她才說了天上的父而已啊。

﹁天上的父,﹂她又說一遍,﹁聖靈,我們所知是祢的教誨,我們所在是祢所引導。從我

們母親的身體我們被帶向前,終將回歸聖母的身體。﹂

穿著髒兮兮工作服的人揮手,抬棺人就把棺材抬到洞的上方,那裡有繩子還有一條一條像

帆布的東西。然後他走到洞的另一邊,轉動把手,棺材就向下降了。

031

﹁塵歸塵!﹂向下、向下、把手轉又轉。﹁土歸土!﹂抖一下,砰一聲。我抬頭看天空。

藍藍的。太陽很大。我尋找另一架飛機。一架也沒有。那個穿工作服的人拿起鏟子,用力鏟進

那堆土裡。

﹁來。﹂麗塔拉著我的手。﹁結束了。﹂

麗塔要那個開車的人把我們放在一二五街的哈林州立辦公大樓,而不是殯儀館。

﹁這裡是哪裡?﹂

﹁你媽媽的朋友煮了一些東西,大家會過來吃東西,聊聊天,然後才回家。﹂

﹁回家?﹂

﹁來吧!﹂

﹁我不餓!﹂

﹁你餓了,不要再鬧彆扭了!﹂

﹁我要吃麥當勞!﹂

她笑了出來。﹁你不是說不餓嗎!﹂她指著馬路對面。﹁看到沒有?﹂

﹁看什麼啦?﹂

﹁泰瑞莎飯店,我就是在那裡遇見你媽的。我們一起學讀書寫字。﹂

﹁啥米?﹂

﹁什麼啥米?﹂

﹁就妳跟我媽一起學讀書寫字,在泰瑞莎飯店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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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跟你說過嗎?沒有?喔,改天別忘了提醒我說給你聽,現在沒時間。﹂

我有時間啊。而且我不想要進去那裡,誰管哈林州立辦公大樓裡面有什麼。麗塔伸出手,

可是我一直搖頭。

﹁來嘛,不要鬧彆扭,動動你的屁股。大家在等我們欸。﹂我們坐電梯到一個房間去,裡

面的人走來走去,帶著笑容,也有坐在靠牆椅子上的,在吃東西喝咖啡。麗塔把我帶到一個女

人面前,她穿著黑白條紋洋裝。

﹁阿布都,我要你見見麥克奈太太,她以前是一對一教學的組長,現在已經關閉了。﹂那

是什麼東東啊?這位太太彎腰親我。我實在受夠了大家親我了,我不想要她親,她偏偏要親。

﹁吃不吃鹹派?﹂麗塔問我。

﹁我喜歡有蘑菇的。﹂

﹁來,試試這個,裡面有菠菜和起司。﹂我們沿著放食物的桌子一直走,我拿了一些火腿

和馬鈴薯沙拉,停在一大堆蛋糕前面,一大堆說。﹁拿啊,想吃什麼就拿什麼。﹂我拿了有糖

霜的胡蘿蔔蛋糕和巧克力蛋糕。

﹁我們到那邊坐。﹂她指著牆邊的幾張椅子。這些人我都沒看過。跟我媽是有什麼關係

啊?我媽說我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鹹派很好吃,火腿也是。我不喜歡馬鈴薯沙拉;我喜歡

我媽做的。

﹁等你把蛋糕吃完,我們就去找蕾恩老師講話。﹂

麗塔關上了小辦公室的門。我聽到外面有人一面吃東西一面講話大笑。蕾恩老師坐在辦公

033

桌後面。

﹁請坐啊,阿布都。﹂蕾恩老師說。我不想坐。我覺得我知道她們是要說什麼。我想要跑

出去,回家。可是有我媽才是家,沒有我媽就不是家了。我覺得怎麼樣?她覺得呢?我不會講

一些有的沒有的,我媽不准。我看著麗塔,胃覺得怪怪的。希望她們兩個自己一直講就好了。

﹁你母親過世了,你的父親也是,顯然他已經走了有一段時間了。你應該早就知道了

吧?﹂我

不知道。我看著窗外。我通常不會到這麼高的地方來,哇,這裡大概是二十樓吧?我看

著外面,看到的是電腦螢幕,不是天空。飛機摔下來,剛開始很慢,然後就一直滾一直滾,然

後轟一聲,螢幕著火了!然後我看到自己從天空摔下來。頭條是九歲男童跳樓死亡。他們會很

難過,然後就亂講我爸爸的事,說什麼有愛滋那些的。

﹁阿布都。我知道你不知道接下來會怎麼樣,你要住哪裡,到哪裡上學—

﹁我坐公車去上學。﹂我跟她說。麗塔看著蕾恩老師,然後又看著我。

﹁我一直沒跟你說,小乖,我自己也有點生病。﹂我覺得好熱,房間裡,麗塔好像是在夢

裡,紅紅的嘴巴,粉粉的臉。我跑到垃圾桶那裡,差一點就成功了!結果,噁!鹹派、巧克力

蛋糕、葡萄汽水,噁!啊!

﹁沒關係。﹂麗塔說。蕾恩老師給我一些面紙。

﹁你還好吧?﹂她問我。

﹁嗯。﹂我說,坐了下來。我知道會怎樣。學校裡沒有爸爸媽媽的同學住在寄養家庭和孤

兒院那種地方。我看著窗外,看到自己一直滾一直滾,跟那架飛機一樣。轟!

034

﹁我的東西呢?﹂我問。

﹁嗄?﹂蕾恩老師好像很驚訝。

﹁我的電腦,我的玩具,我的書,我的海報,我的腳踏車。﹂

﹁你媽媽在過世之前請人到公寓去收拾她的筆記簿、作業、法律文件等等的東西。我不覺

得她是相信她會︙︙會過世。我覺得她是認為自己這次也會好轉。麗塔跟我前天去了一趟,門

上加了掛鎖,還有警察的驅離通知。我不知道她是房租沒付,還是房東想要一勞永逸,他一直

想要把公寓拿回去,等了很久了。可是我們只拿到了你媽媽請朋友去收拾的東西—

作業、

書、筆記、一些珠寶。麗塔這裡有你的預防注射紀錄和舊成績單、出生證明,上新學校會需要

的東西。﹂她轉頭看麗塔。﹁她有沒有幫他辦社會安全卡?﹂

﹁應該有辦,因為要有社會服務。﹂

﹁對。我今天下班前會盡量把東西找齊,讓你帶回旅館。這個週末我要到倫敦去。阿布

都,你今天晚上跟麗塔住,她一直把住院的事延期—

﹁別說了,蕾恩。﹂

我哭了起來。﹁我們本來要養狗的說。﹂

﹁他說什麼?﹂

﹁不知道。你說什麼,小乖?﹂

﹁我們本來要養狗的!﹂我大叫。

﹁我知道你很難受,阿布都。如果我有辦法,我一定會去改變。這大概是最艱苦的部分

了。等你安頓了下來,就會好多了。麗塔可以來看你。﹂蕾恩老師說。她看著麗塔,麗塔看著

035

窗外。﹁

我要去寄養家庭了。﹂

﹁對。﹂

﹁什麼時候?﹂

﹁明天早上。﹂

麗塔給了我一塊亮亮的塑膠布,抖開來是垃圾袋。﹁是乾淨的,沒用過,把你的東西放進

去。﹂她站在床邊,拿著我的好鞋子。我的西裝放在床上,摺好了,包在乾洗店的塑膠套裡,

襯衫也是。我的襯衫、黑西裝、好皮鞋、皮外套,加上我身上的衣服—

牛仔褲、蝙蝠俠T

恤、運動鞋,就是我從家裡拿來的全部東西。其他的東西統統在家裡。我的CD播放機,是我

媽的,可是都是我在用;我的電視,是我媽的,可是她不喜歡看電視;我的電腦,是我媽的,

可是我的學校四年級沒有電腦;我的牛仔褲,不是垮褲,我媽不准我穿垮褲;我的羽絨衣、

棒球帽、

天柏嵐︵Tim

berland

︶靴子,我最喜歡的,天氣冷的時候要穿的。我的游泳褲,游泳

要穿的,蛙鞋,走廊過去那個人給我的,雖然我還不會游泳。我的CD,我跟我媽的,有的是

我的,有的是我媽的。全部的東西都是她的,她說的,有一次我把恩西‧

萊特︵M

C Lyte

︶拿

去跟別人換大老爹︵B

iggie Smalls

︶,我以為是我的。我媽媽很愛舊的東西,我的特種部隊公

仔、印第安人、瘋馬、紅雲、卡斯特和阿兵哥、小大角之役的地圖、彈珠︵我沒玩過︶、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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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刀子︵是瑞士刀,絕對不可以拿到房子外面︶、金魚︵沒有人餵可能已經死掉了︶、我的

書。我有很多寫黑人和印第安人的書。我比較喜歡美國原住民,比較不喜歡黑人。印第安人才

不會像丹尼那麼笨咧。我的遊戲衣服、蠟筆、水彩,水彩是我的,可是我媽用得比較多。我的

衣櫃上面還有一張我媽的照片,現在在哪裡?誰把我的東西拿去了?我想要。

﹁阿布都,你怎麼還不動?﹂麗塔搖晃袋子。﹁快點。﹂

她把我的鞋子、套裝、襯衫放進袋子裡。床上每一樣她買給我的東西,大象老虎法蘭絨睡

衣褲、拖鞋、另一條牛仔褲、兩件內衣、短褲、四雙襪子。她伸手到枕頭下面,給我一個袋

子。

﹁等你到新的地方,送你的驚喜。現在別看。﹂

她把袋子又拿回去,放進塑膠袋裡。我在床上坐下來。她把袋子放在門口,然後也坐在床

上,靠窗的那邊,開始化妝。她正在搽口紅,就有人敲門。

﹁誰啊?﹂

﹁兒童福利局的蘭德太太,來找羅美洛女士和瓊斯先生。﹂

麗塔把門打開,外面站了一個高高的白人,穿灰套裝,好像男人的衣服,只是她穿了裙

子,不是褲子。她有笑容。

﹁可以走了嗎?﹂蘭德太太笑得更開心。

麗塔看著她,好像她是瘋子。﹁他好了。﹂她說。

﹁妳有文件嗎?﹂蘭德太太問。麗塔把她的牛皮紙信封拿給她。

﹁他在這裡多久了?﹂

037

﹁從他母親過世之後。我把他從醫院帶回家。他自己一個人待在家裡。﹂

蘭德太太看著床鋪。﹁他一直睡這裡嗎?﹂

﹁不然是要睡哪裡?﹂麗塔問。

﹁可以走了嗎,瓊斯先生?﹂

我差點就笑了出來。瓊斯先生?是在叫誰啊!

﹁個人用品呢?﹂蘭德太太笑著問。

麗塔對著垃圾袋點點頭。蘭德太太伸手要去拿,我先跑到門口去拿,她就把門打開,我看

著前面烏漆抹黑的走道,浴室的門在盡頭,關著,一定是有人在裡面;走廊中間,在還沒有到

浴室的地方,是樓梯。

﹁要我幫你拿嗎,傑莫?﹂

﹁我拿得動。﹂下去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地毯的顏色都掉光了,只有古早的口香

糖,被香菸燒到的地方,十二,十三,拖著袋子—

﹁真的不要我幫你拿嗎?﹂

﹁嗯。﹂把袋子抬起來,十四,十五,十六,三樓。在小大角之役裡我跟坐牛和瘋馬並肩

作戰,只有我這個黑人印第安人,塗了戰彩,插了老鷹羽毛。我跟瘋馬是朋友,只有我們兩個

在開戰以前沒有抽菸斗,我們才不信那一套咧。我的馬是很棒的白色駿馬,種馬?駿馬和種馬

是差在哪裡啊?走廊以前不都一大堆的人嗎,啊現在怎麼都沒有人站在門口給我粉蠟筆或者牛

角麵包啊?麗塔怎麼沒有送我到門口?那個在門旁邊塑膠亭後面的人按鍵把門打開,讓我跟蘭

德太太出去。街上很冷,好像穿過了我的皮外套。我媽說皮衣只是耍帥,不是真的保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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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她伸手指,她的車很新,是藍色的釷星。我坐進後座,裡面有個捕手手套,地

板上還有幾本漫畫。她一定有小孩。我在家裡也有漫畫,一模一樣的。牆上我還貼了大老爹、

瘋馬、坐牛、麥可‧

喬丹、圖派克的海報。我貼圖派克因為我媽不喜歡他。哈哈。根本亂七八

糟,那種幫派調調。可是牆壁是我的,我房間的牆壁,我愛貼什麼都可以。不,不可以。為什

麼!房租是我付的,你是小孩子,有些事你可以做,有些不可以。不可以愛做什麼就做什麼。

我恨妳!你知道嗎,你最好快點閉嘴,不然我就要用手跟你講話了!不!我說—

你瘋了嗎,

把那張混蛋海報撕下來!妳怎麼就可以說髒話!我會把你打成笨蛋—

不要打我︵我在房間到

處跑,還溜到床底下︶。不要再叫了,笨蛋!我不是笨蛋!你的行為像笨蛋!妳要打我!我沒

有!妳有!拜託你不要再鬼叫了好不好,從床底下出來。不要!我叫你做事情,你不可以跟我

說不要!那妳就可以死掉,不給我養狗喔!

﹁你在哈林住了多久了啊?﹂蘭德太太問我,開進了雷納克斯路。

﹁阿哉。﹂

﹁你不知道?那你上那間學校?﹂

﹁P.S.1

。﹂

﹁莉莉小姐的孩子都上P.S.5

。好,到了。﹂我看不到她的臉,可是她可能在笑。

我還以為我們是要去辦公大樓什麼的咧。這一棟樓卡在那塊空地的中間。髒髒的磚頭和車

庫。塵歸塵?我還是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我們看過生貝比的錄影帶,沒有什麼塵啊。

﹁好。﹂她靠過來,幫我開門。我跟著她,盡量不要把袋子拖在人行道上。有個破掉的小

玻璃瓶,蓋子是橘色的,讓我想到泰瑞斯:電視、螢幕、亞洲人、旁邊有一個黃頭髮的女人。

039

﹁很高興為您送上今晚的新聞。﹂︵我沒有在聽啦。︶然後她說:﹁泰瑞斯‧

奈特被綁一案並

沒有新的發展,他上週一在P.S.1

校園被綁架。﹂︵我的學校欸!︶﹁綁匪據稱是泰瑞斯哥哥的

仇敵,是哈林區的販毒嫌犯,要求以十萬元贖回七歲的泰瑞斯。﹂螢幕上她的大頭後面有一張

用報紙剪下來的字拼的字條:﹁把錢放在你知道的那個地方告密男孩就死。﹂以後我就一直聽

到大家說泰瑞斯被殺死了,可是我不信,跟電視演的一樣。可是在電視上看到,我才覺得是真

的。我媽說:丹尼連十萬都不會數,更別說要變出十萬塊了。電視上的女人說:﹁上週綁匪指

示泰瑞斯的哥哥丹尼爾‧

奈特到百老匯街和一二五街交叉口的麥當勞去取回一個袋子,紙袋中

有一根手指,警方仍在檢驗中。﹂他們在螢幕上放了泰瑞斯的照片,然後是一段錄音,他在尖

叫:﹁丹尼,求求你,我愛你,你最棒了。對不起,求求你把錢給他們。等我長大了我會把錢

還給你。求求你。他們會把我的手指全都切掉丹尼求求你。﹂

蘭德太太對我笑。﹁你確定不要我幫你拿嗎?﹂

﹁不要。﹂

﹁真的?﹂

﹁我喜歡拿。﹂

那種事絕對不會發生在你身上。你跟泰瑞斯是不同的人。再說你也不像泰瑞斯有一個笨蛋

哥哥。我誰也沒有了。不用擔心,你就乖乖的,進去寫功課就好了。

我跟著蘭德太太走上了人行道,再走到一棟有點破爛的樓房大門。她去推大門。﹁這扇門

通常都是鎖著的。我來過很多次,莉莉小姐有幾個孩子書念得很好。你說你是上哪一所學校

啊?﹂

040

﹁P.S.1

。﹂

﹁莉莉小姐的孩子都念P.S.5

。﹂

剛才就說過了啦!

﹁莉莉小姐的公寓在最頂樓。有沒有住過頂樓?你不太喜歡講話喔?來,甜心,把袋子給

我吧。﹂

她拿了我的袋子,就開始上樓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她的小腿後

面有很粗的血管跑出來,很像是皺皺的藍色吸管。噁,不知道再爬十七十八十九二十二十一二

十二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會怎麼樣喔。

﹁到了,穆罕默德。我是說傑莫。﹂

穆罕默德?她走到走廊上,我盯著她的灰色裙子後面的開衩,她那兩條白白的大象腿,藍

色的血管。她是一個大巨人,比我媽還要高,我媽已經很高了欸。走廊有松香萬能全效清潔劑

的味道,我媽都是用那個來清廚房。松香萬能全效清潔劑的味道很像聖誕樹加機油。走廊黑

黑的,只開了一盞燈,而且就是在從樓梯上那裡。有人用黑色的漆噴了很大的BB。蘭德太太

停在走廊的最後面。我聽到門後面有像是狗衝上來的聲音,牠的指甲刮著地板,我還聽到牠喘

氣。我差不多可以看到牠在拚命搖尾巴。又一隻,是兩隻狗嗎?門牌寫6F。我很想把袋子從

蘭德太太那裡搶過來,回家去。她按了門鈴。

﹁給窩回來!﹂門後面有個太太大吼大叫,然後門就開了。都是狗味,我除了粉紅色圓點

點,什麼也看不到。等我退開一步,才看到這個很大隻的太太,皮膚沒那麼黑,穿著圓點點家

常服,還有兩隻柯利狗。

041

﹁別光站在那兒啊,進來!﹂

﹁妳好嗎,莉莉小姐?﹂

﹁好、好。妳呢?進來坐?﹂

﹁不了,今天早上我還得再跑兩個地方,不坐了。﹂她看著我的信封,然後交給了那個太

太。﹁莉莉小姐,這位是瓊斯先生,傑莫‧

阿布都。﹂

﹁你好啊,甜心。﹂

﹁打招呼啊。﹂她跟我說。

﹁哈囉。﹂我就說。

﹁莉莉小姐會是你的寄養媽媽。﹂

有一隻狗撲通一聲在莉莉小姐的腳邊躺下來,另一隻跳來跳去,全身都在抖,舌頭還伸出

來。躺在地上的抬頭看著我,眼睛很噁心,還有鼻涕。

﹁進來呀,甜心。你不會怕狗吧?﹂

我搖頭。

﹁那就進來吧。﹂

蘭德太太把我的袋子放在門裡,我就踏了進去。然後她轉身就急急忙忙走掉了,好像是她

的大象腿和藍血管在說:﹁拜拜嘍,我會再回來看你,OK?﹂然後她就走掉了。

﹁進來吧,你可以叫我莉莉小姐或是媽媽,都可以。你喜歡狗嗎?﹂

﹁這隻好像很老了。﹂我說。我沒有說牠的眼睛好像有病。

﹁牠是老了,甜心,牠都十四歲了。你知道換成人的年紀是幾歲嗎?差不多一百歲囉!你

042

幾歲了?﹂

﹁九歲。﹂

﹁你的個子還真不小吶。哎呀,別光站在那兒啊,把袋子拿起來,進來。我們都不會咬

人。﹂我

不喜歡她。

﹁發克斯。﹂她摸摸躺在她腳邊的狗。﹁牠有一半的柯利犬血統。這一隻,﹂那隻跳來跳

去的,﹁是純柯利血統。﹂

她關上了門。﹁進來裡面。好,我們來看看文件都寫些什麼。你的袋子裡裝了什麼?﹂

﹁衣服。﹂

﹁不用說我也知道,除了衣服呢?我需要知道,這樣我才能確定該有的你都有了。﹂

﹁我的西裝跟一些東東。﹂

﹁東東就東東吧。我們來看看信封裡有什麼,嗯,傑莫‧

A‧

瓊斯,九歲。﹂

﹁我的名字是阿布都‧

傑莫‧

路易士‧

瓊斯。﹂

﹁噯,甜心,這裡寫的是傑莫‧

A‧瓊斯,你的醫療補助卡上寫的是傑莫‧

瓊斯。我看我

們就用傑莫‧

瓊斯吧,你說怎麼樣,傑傑?嘿,我喜歡這個名字,就這樣叫你好不好?免得大

家搞不清楚。﹂

跳來跳去的狗在聞我的腳,一直搖尾巴。

﹁別老是站在門口啊。這條老狗傷不了你的。你不會是一隻嚇破膽的小貓吧?﹂

﹁我才沒有嚇破膽咧。﹂

043

﹁那就好。你吃過早餐了嗎?﹂我搖頭。﹁那,來吧,我有昨天剩的中式炒飯。學校裡有

早餐和午餐,所以男生白天都在學校吃飯。來,我們來把你的東西放好,吃一點東西。今天瘋

小子請病假,所以現在躺在床上,你們兩個可以先認識。其他人等放學就會回來。來吧。﹂

我跟著她走,她推開了一扇旋轉門。﹁這裡就是廚房,除了吃晚餐以外,不太需要進來。

看後面這裡。﹂她指著廚房後面的一扇門。﹁門後面就是我的房間。除非我叫你,否則不可以

進去。好了,這是浴室,我晚上會點一盞小燈,所以不要藉口害怕就不上廁所。﹂沿著走廊

走,她又打開了一扇門。﹁這裡是客廳。﹂很漂亮。白色金色的沙發蓋著亮亮的塑膠布,白色

大理石咖啡桌,金色窗簾。﹁你們這些男生沒事情不要亂跑進去。﹂她把門用力關上。

﹁小心!﹂我低頭看,好家在,我把袋子抬高一點,避開了一張報紙,報紙上有狗大便。

不知道有沒有人救了我的金魚?我們在學校裡作報告,我的快到期了,可是剛好我媽死了。我

又避開了另一張報紙,這張黃黃濕濕的,沒有狗大便。莉莉小姐也沒有通知一聲就停了下來,

害我差一點就撞到她的粉紅圓點點。我往後跳才閃過去。媽媽,我媽才不會穿那種衣服咧!

﹁這是你們男生的房間。﹂她打開一扇門,上下鋪的下鋪躺了一個男生,他馬上就跳起

來,砰一聲撞到頭。我們一定是嚇到他了。哈哈!我笑了出來。他很兇很兇瞪著我。我低頭看

地板,地板就像是一個大棋盤,黑白黑白的。等我再抬頭,那個男生還是在瞪我。

﹁這是瘋小子。我們這裡每個人都有綽號。你很快就會適應的,傑傑。等你看到雪球就知

道,那是我兒子。﹂她轉頭去看那個還在瞪我的男生。﹁還有你,瘋小子先生,你既然生病

了,我建議你躺下來,要不就爬起來去上學。不要再看傑傑了,不知道規矩似的。﹂我跟著莉

莉小姐走到靠牆的一個大梳妝台。﹁你的東西可以放在最下面的抽屜裡,自從那個叫什麼來著

044

的走了以後,就一直空著,是不是,瘋小子?﹂

瘋小子沒講話,也沒有照莉莉小姐說的一樣躺下去,他還是在瞪我,好像很討厭我。我開

始把東西從袋子裡拿出來。

﹁那是什麼?﹂她問。

﹁我的皮鞋。﹂

﹁皮鞋別放抽屜裡。﹂

我又沒有要放。瘋小子瞪著我把襪子和內衣放好。幹嘛?他又穿不下。襯衫和西裝應該要

掛起來,可是我不想跟莉莉小姐講話,所以就只是放到抽屜裡。莉莉小姐看著袋子。

﹁除了你身上這件之外,還有別的大衣嗎?﹂莉莉小姐問我。

﹁我有一件羽絨衣,一件水手大衣,還有一件像雨衣的在家裡。﹂

﹁嗯嗯。﹂她低頭看我。﹁我知道你在家裡還有瑪麗‧

布萊姬

2︵M

ary J. Blige

︶幫你煮

晚餐。可是我說的是在這裡。﹂

我抬頭看她。她幹嘛那樣跟我講話?

﹁傑傑,你就跟來這裡的其他男生一樣,你必須要適應。不管你在家裡有什麼,都過去

了,搞不好根本也都沒有過!我知道你們這些小鬼就會瞎掰。﹂她把我的信封打開,拿出一份

檔案,讀了起來:﹁﹃父不詳,母親於一九九七年十一月一日死於後天免疫不全相關疾病。﹄

嗐,被我料中了。OK,傑傑,放輕鬆,你就跟這裡的人一樣。﹂她看著抽屜。﹁那是西裝

嗎?﹂﹁

對。﹂

045

﹁怎麼不拿到衣櫃去掛起來呢。皮衣也可以掛起來。房東把屋子弄得滿暖的,在屋子裡面

嘸免穿外套。﹂

她東看西看,看啥?又沒玩具,也沒家具,只有梳妝台和另一邊另一個上下鋪,在瘋小子

那個上下鋪的斜對面。他還是站在床上看,好像︙︙怪胎。

﹁好了,我來去把雞肉撈麵、豬肉炒飯和蛋花湯熱一熱。﹂

門關上了,就好像有魔法一樣,瘋小子突然會動了。他走過來—

我—

他︙︙他是要打

我嗎?為什麼,太奇怪了—

砰!我一直後退,看著他的眼睛,很愛睏的樣子,他有小便的味

道,還有仇恨。打回去啊,我跟自己說,他又對準我的眼睛打了一拳,把我打倒在地上。他跳

到我胸口上,用膝蓋把我的手臂釘在地上。2

﹁你在笑三小!﹂他尖叫。

喔,媽喔,這個傢伙是神經病。﹁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閉嘴啦,小貝比!我叫你閉嘴,豬頭!﹂他又打我,然後我就看到橘色的圓點點,然後

就黑黑的了。

﹁醒醒,豬頭!﹂有個灰灰的影子,味道像尿床,在我上面大喊:﹁騙肖!騙肖!﹂它揪

住了我的肩膀,把我拉起來,再把我的頭抓去撞地板。沒有空氣。我沒辦法大叫。麗塔一定會

氣死。我要死了。有人打你,你就打回去。我想把自己抬起來。我的頭好燙,著火了。我想說

2

葛萊美獎音樂獎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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