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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嫁家族 家庭內窺鏡 廣東話特有一種活潑生動的鬼馬感,例如說起女孩子想嫁 人,會說「你真是十月芥菜—起心」,或是「恨嫁」。著名 導演林奕華的新劇《恨嫁家族》則把這語言特色發揮到極 —所謂「恨嫁」,是「我恨故我嫁,我嫁故我恨」,一語 雙關得來十分有痛感。 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尉瑋 圖:非常林奕華 提供 A30 文匯副刊 藝粹 責任編輯:尉瑋 版面設計:謝錦輝 2014 年 1 月 17 日(星期五) 新年伊始,剛還完稿債,卻又想動筆記一下漏網之 魚,聊作 2013 年觀舞回顧。 截然不同 R&J 2013 年香港上演過兩個以普羅科菲耶夫的《羅密歐 與茱麗葉》音樂來創作的舞蹈演出。重心完全不同, 大概也反映創作關注的重點有異。美國芭蕾舞團在香港 藝術節演出了麥克美倫的版本,這個堪稱芭蕾舞劇經典 的作品,着重刻劃人物的感情及心理狀態,尤其是茱麗 葉的內心世界;而日內瓦芭蕾舞團演出由法國編舞若埃 爾.布維耶的版本,則集中描寫四個人物,兩位主角及 泰保特與默庫西奧,感情關係並非重點,故事也只剩下 梗概,反而着重突顯由仇恨引發的悲劇。 這個選擇,讓舞者有更大的發揮機會,卻削弱了故 事的張力。當然,故事可能並非布維耶的關注所在。 如《羅密歐與茱麗葉》般的許多經典舞作都有不少 版 本,嘗試另闢蹊徑也是創作不斷求新的意義。2014 年香港藝術節上演,編舞艾甘.漢應邀為紀念《春之 祭》百周年而創作的《思想伊戈──百年春之祭》, 便大膽放棄採用原來的音樂,以《春之祭》核心的犧 牲主題和史達拉汶斯基音樂創作的模式,編排一支全 新的創作,叫人期待一看結果如何。 《春之祭》百年紀念 《春之祭》是二十世紀最重要 的創作之一,在舞蹈及音樂上都 具革命意義。儘管首演時兩者都 備受攻擊,但作品以至創作人其 後的命運卻南轅北轍。對史達拉 汶斯基與《春之祭》音樂的評論 其後逆轉,但尼金斯基與《春之 祭》舞蹈的壽命俱甚短,舞蹈幾近失傳。幸得有心人 的努力,才得以復現舞台。 康文署於去年 11 月安排了「春之祭 100 年」紀念活 動,包括展覽、音樂論壇及兩次放映講座。放映講座 中包括馬林斯基芭蕾舞團演出的尼金斯基《春之祭》 復刻版,由劉燕玲及龍世儀主講,劉燕玲扼要而又生 動地介紹了舞作的背景及特色,實在是一次難得的賞 析名作經驗。尼金斯基實在走得太前,舞蹈編排與當 年觀眾預設的期望不同,因而引發軒然大波。他的版 本今天看,依然叫人肅然起敬,舞步打破常規,節拍 也與音樂的規律不符,對舞者來說肯定是一項很大的 挑戰。 另一個是由梅卓燕及盧偉力主講翩娜.包殊烏珀塔 爾舞蹈劇場的 1970 年代版本。包殊版本集中在男女兩 性、社會與個人之間講犧牲,全舞的壓迫感很強,最 後十分鐘的獨舞更可說叫人目瞪口呆,記得看現場演 出時,當跳演的女舞者頹然跌在地上時,觀眾席上的 我也彷彿一同斷了氣。曾參與該舞團千禧年後的《春 之祭》重演的梅卓燕,與觀眾分享排練背後,包殊對 舞者體力及心理的要求等等,讓我們得知舞者在排練 或演出時的狀態,那種把生命傾注的創作熱力,實在 叫人動容。再看錄像中的舞者,許多我們過去幾次舞 團來港演出時在舞台上見過的熟悉臉孔,看着他們當 年精壯嬌秀的身體演繹《春之祭》,更叫人感動── 舞蹈,真是一輩子的事。 這樣出色的放映講座,實在叫人想要多幾個。翻開 《春之祭》導賞小冊子,《春之祭》版本不少,也不 乏中外名家的創作,如果能夠安排更多不同版本,如 麥克美倫、保羅.泰勒或瑪莎.葛蘭姆、林懷民,以 至米高.基瑾.多蘭(2013 年香港藝術節優獸舞團藝 術總監)等等的作品放映講座,可以令這次活動更豐 富,也可增加本地觀眾對過去百年不同編舞的認識。 十八年後又一獨步 2013 年香港舞蹈節節目《單城》,本質是一次 show- case,本地舞蹈人才及舞團的展演。演出的藝術總監伍 宇烈以主題「傳承」將表演及錄像細心編排,讓節目 擺脫晚會的沉悶模式。節目由香港舞蹈團兒童團團員 林芷余演出梅卓燕 1995 年首演的作品《獨步》揭開序 幕,再由原創者搬演一次而結束整晚演出。 最最後梅卓燕邀請林芷余到台前一同「獨步」,小 女孩跳着跳着,似乎忘了舞步,觀眾開始隱約聽到梅 卓燕提示的聲音,看着前輩與後輩在台上跳着同一舞 步,純熟的與摸索的腳步齊踏,這不是「傳承」的最 佳寫照嗎?香港舞蹈依然年輕,希望能在不斷傳承與 創新中繼續發展;十八年後,再來一次《獨步》。 不斷創作不斷深挖 去年 12 月只看了一個演出,是李思颺與王丹琦合編 的《Galatea X》。想一想,兩位編舞是我2013 年作 品看得最多的,《The 3.5th and Pygmalion》,舊作 《Galatea and Pygmalion》。年頭在香港藝術節還看 過李思颺創作的《What s the Matter?》。 李思颺跟王丹琦是這幾年較惹人注目的新編舞。 《Galatea X》 跟 2011 年 作 品 《Galatea and Pygma- lion》一樣,由希臘神話《Pygmalion》出發,神話講 述雕刻家 Pygmalion 愛上了自己的作品 Galatea,最後 Galatea 變成活生生的人,與 Pygmalion 結為夫婦。 《Galatea and Pygmalion》探討創作者與創造物之間 的關係,《Galatea X》似乎更進一步,由創造物出 發,深挖何謂創造與被創造,兩者是怎樣相同和相異 的心態。個多小時的演出中,王丹琦飾演的 Pygmalion 與李思颺演的Galatea角色不斷互換,創作人與創造 物,操控與被操控,慾望與投射……最後,究竟是 Galatea 是主,還是兩者都是被操控的呢? 李思颺十分着重動作的肌理,她的動作線條利落, 或許與嚴謹的芭蕾舞訓練有關。王丹琦的動作相對上 較柔,雙人舞時動作質感上的差異卻又十分合拍。 以往,基於文化藝術的資助政策,創作人要重演或 將意念再創作的機會不多。這個情況近年似有改善, 而創作者亦得以將題材或創作元素深挖,李王之外, 郭曉靈再一次以冰為道具,探討它與空間及身體之關 係;梁秀妍將三年多前的舊作重新檢視等等。 能夠讓創作人重新創作/發展作品,為新鮮人提供 創作機會,都是需要繼續的方向。 文:聞一浩 2013 年舞蹈雜記 小就喜歡看《小婦人》與姐妹戲的林奕華一直很 想排一個家庭戲對於中國人,最幽微又最切 中核心的,除了家庭還有甚麼?而家庭之中,又有哪 個話題比「婚姻」更能展現中國傳統、文化、社會與 個人自我、慾望、成長的角力關係? 「中國最有名的戲劇都是在講家庭,比如曹禺的那 些經典文本,但是當代的戲劇中則很少涉及這個話 題。不像西方,《Long Day's Journey into Night》、 《Death of a Salesman》……某程度上莎翁很多劇也 講家庭,但是大很多,比如王朝啊。但中國人有那麼 多的家庭故事,我們卻只有爭產劇!」林奕華說,他 想做的家庭劇,是回歸問題本身,為「家庭」照一次 X 光。 中國式期望 這是林奕華與編劇黃詠詩繼《賈寶玉》與《三國》 後第三次合作,曾經寫出了《香港式離婚》的黃詠 詩,這次要和林奕華一起,借「恨嫁」探討「中國式 期望」。 「期望在這個時代,如同變成一種癌細胞,當期望 與現實不符合的時候,就變成一種病。」在林奕華看 來,我們生存的世界越來越「非人化」,從出生開 始,就面對來自家庭社會的各種期望,掙扎着回饋這 些期望,每個人的人生變成看樓宣傳單上標準的「樣 板藍圖」。「這是中國人很核心的bonding的概 念,父母投資了期望,子女之後要回報父母。而中國 人,很少去反省這個。」林奕華說。黃詠詩的話則更 點出這齣劇的核心:「我有興趣的是,為甚麼女人明 知有可能會離婚仍然想嫁?女人會選一個怎樣的男人 去嫁?她這些價值觀又從何而來?」 有趣的是,《恨嫁家族》的想法一開始乃是從三套 名字搞鬼的粵語長片而來。「一套是《恨嫁》,一套 是《唔嫁》,還有一套是《早知當初我唔嫁》。」林 奕華原本打算把這三套放在一起,炮製一個「恨嫁」 三部曲,後來和黃詠詩聊過後,才慢慢改變主意,磨 合成今日的《恨嫁家族》,以一個破碎家庭中長大的 女兒的婚禮為開端鋪展開去。 「一個被遺棄的女性家庭,這個是我外婆的家庭來 的。」林奕華說,「我外婆是我外公的第四個太太, 來了香港後,外公突然決定不要這個家,而回到另外 一個女兒那裡去了。我外婆就帶着六個女兒兩個兒子 要自力更生,但她是小姐來的,十指不沾陽春水那 種,沒有可能出來做任何工作。所以那時,我那些 12 歲、14 歲的阿姨、媽媽或姨媽等要出來工作,她們會 去珠寶店做學童、去洋行和化妝品公司做文員,來養 我外婆,供舅父們讀書。這個戲就是講一個被遺棄的 女性家庭,以及她們對婚姻產生的期望和失望。」 劇中的四姐妹個性迥異,組成錯落複雜的人物畫 面。大女兒最痛恨變得像媽媽,成長的過程逼迫她變 成生活的強人,「眼前的這場婚禮,到底是我在迎 娶,還是出嫁?」二姐最早離家出走,在外頭是頭 「黑綿羊」,回到家卻變成「狼」。三妹從小將自己 與世界隔絕,單純地相信真、善、美。四妹嫁得最早 又嫁得最好,只是那男人總是詭異地不在場,時時出 現在家中的她就好像是沒嫁過。還有一個像「寵物」 的媽媽,需要每個人的安撫,她喝很多酒吃很多藥, 但是呢,又只有喝了酒以後才是正常的。 這五個女人組成一個風暴眼,加上姐姐的幾個男人 與數個不速之客,十三個人的故事在台上鋪展,像是 一幅浮世眾生相。 家庭很激烈 也很暴力 相比起之前與黃詠詩合作的兩個作品,《恨嫁家 族》不再從改編經典文本入手,而是全新的創作,它 的表現形式也不再是片段式,或是如《三國》般議題 型敘述的方式,而將呈現一個完整的故事,用林奕華 的話說,是「回到人物世界」。 「我覺得我自己的戲劇發展階段其實很鮮明。我做 的第一個『話劇』是《快樂王子》,第二個是《半生 緣》,第三個我認為是《華麗上班族之生活與生 存》,所以我很期待這個會不會是我的第四個『話 劇』。我做《生活與生存》用的形式和《半生緣》很 不同,《半生緣》基本是線性的,就是一張枱。《生 活與生存》就開始試用線條來講一些東西,去到最極 致的時候是《三國》,那已經是舞蹈了,四方八面 的。這次我好興奮,我到底會怎麼去打破呢?不能用 《生活與生存》的方式去做《恨嫁家族》。」 比起《三國》激烈的身體語言,林奕華覺得《恨嫁 家族》可能會更激烈,因為「家庭很激烈,也很暴 力」。而在一個大劇院中呈現作品,一定要有很多的 close-up,他透露希望用獨特方式運用多媒體來達成效 果。 「這是個內窺鏡。內窺鏡插進去的時候,你會覺得 很奇怪這是我,但是我從來不知道自己是這樣 的。這次我想試試,怎麼將家庭裡面的病用內窺鏡照 出來。」 完整的故事,關係複雜的人物 網。習慣了林奕華作品中跳脫的節 奏和片段式的敘事,會好奇《恨嫁 家族》是不是想要回到經典的話劇 框框中去。林奕華這樣說: 「很有趣的,我其實問過我自己,為 甚麼我不能去做《凡尼亞舅舅》呢? 我也想做《Love's Labour's Lost》, 甚至我看完別人做《Closer》,會想 如果我做的話會怎麼做呢?其實你 可以說,作為一個導演來講,純粹 在表達手法上面有想法的話,其實 甚麼劇本都可以做的。 但當你說到回到傳統戲劇去的時 候,我覺得我始終心裡有點放不下 的是,我們要創作現代文本,而我 們的現代文本要包涵形式,將來人 們記得這套戲,是要記得它的內容 和它的形式。我覺得《半生緣》絕 對做到了這一點。看完《半生緣》 後,你會覺得它是這麼講這個故事 的哦;《生活與生存》也是—哇 它的樓梯,那些人就是這樣上上下 下就可以講完一齣戲了。 我覺得我們作為一個現代 劇場導演,是有個使命和責 任,要去思考觀眾怎麼思 —戲不是排出來給觀眾 看的,而是給觀眾思考的。 但是我和其他人不同的是, 我覺得那個思考要由感情推 動,而不是由思考推動。很 多人會問我:你是從小劇場開始 的,會不會回頭去做小劇場。其實 我在做小劇場的時候也不是(照一 般小劇場的方式),仍然是希望與 我對話的對象是平等的,而不是把 自己放在一個比較高的地方—你 估我在做甚麼?我反而覺得你喜不 喜歡都好,我是去你的生活中,告 訴你,我是怎麼看生活的。 你問我《恨嫁家族》是不是回去 戲劇的那個點。它一定是回去戲劇 的點,但不是回去大家心目中的家 庭戲的那個樣子—一張圓飯枱, 然後……我要做的多過那個,不然 的話,為甚麼要我做呢?如果我要 做,我要過得了自己那關—《三 國》是這樣的,《水滸傳》也是這 樣。……我覺得戲劇真的最緊要是 情境、語境的那個tone。所以我希 望能夠在家庭戲中找到一種新的比 喻,啟發到觀眾,換一個視角去看 自己。」 在家庭劇中尋找新的比喻 《恨嫁家族》 時間:1月24日至25日 晚上7:45分 1月25日至26日 下午2:30分 地點:葵青劇院演藝廳 尼金斯基的 尼金斯基的春之祭 春之祭已成經典 已成經典康文署去年尾特別安排一些列 康文署去年尾特別安排一些列 春之祭 春之祭100 100 紀念活動 紀念活動圖片由 圖片由Dancing Times Dancing Times 提供 提供 單城 單城梅卓燕與林芷余一起 梅卓燕與林芷余一起獨步 獨步」。 」。 攝影 攝影Cheung Wai Lok Cheung Wai Lok 美國芭蕾舞團的 美國芭蕾舞團的羅密歐與朱麗葉 羅密歐與朱麗葉香港藝術節提供 香港藝術節提供 導演林奕華 導演林奕華陳立怡攝 陳立怡攝 ■《恨嫁家族》 攝影:Loki Tsai ■《恨嫁家族》 攝影:Loki Tsai 恨嫁家族 恨嫁家族排練照 排練照陳立怡攝 陳立怡攝 ■《恨嫁家族》排練照。 陳立怡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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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ge 1: 文匯副刊 恨嫁家族 家庭內窺鏡 - Wen Wei Popdf.wenweipo.com/2014/01/17/a30-0117.pdf · 事的張力。當然,故事可能並非布維耶的關注所在。 如《羅密歐與茱麗葉》般的許多經典舞作都有不少

恨嫁家族家庭內窺鏡廣東話特有一種活潑生動的鬼馬感,例如說起女孩子想嫁

人,會說「你真是十月芥菜——起心」,或是「恨嫁」。著名

導演林奕華的新劇《恨嫁家族》則把這語言特色發揮到極

致——所謂「恨嫁」,是「我恨故我嫁,我嫁故我恨」,一語

雙關得來十分有痛感。

文:香港文匯報記者尉瑋

圖:非常林奕華提供

A30 文匯副刊藝粹 ■責任編輯:尉瑋 ■版面設計:謝錦輝 2014年1月17日(星期五)

新年伊始,剛還完稿債,卻又想動筆記一下漏網之魚,聊作2013年觀舞回顧。

截然不同R&J2013年香港上演過兩個以普羅科菲耶夫的《羅密歐

與茱麗葉》音樂來創作的舞蹈演出。重心完全不同,大概也反映創作關注的重點有異。美國芭蕾舞團在香港藝術節演出了麥克美倫的版本,這個堪稱芭蕾舞劇經典的作品,着重刻劃人物的感情及心理狀態,尤其是茱麗葉的內心世界;而日內瓦芭蕾舞團演出由法國編舞若埃爾.布維耶的版本,則集中描寫四個人物,兩位主角及泰保特與默庫西奧,感情關係並非重點,故事也只剩下梗概,反而着重突顯由仇恨引發的悲劇。

這個選擇,讓舞者有更大的發揮機會,卻削弱了故事的張力。當然,故事可能並非布維耶的關注所在。如《羅密歐與茱麗葉》般的許多經典舞作都有不少版 本,嘗試另闢蹊徑也是創作不斷求新的意義。2014年香港藝術節上演,編舞艾甘.漢應邀為紀念《春之祭》百周年而創作的《思想伊戈──百年春之祭》,便大膽放棄採用原來的音樂,以《春之祭》核心的犧牲主題和史達拉汶斯基音樂創作的模式,編排一支全新的創作,叫人期待一看結果如何。

《春之祭》百年紀念《春之祭》是二十世紀最重要

的創作之一,在舞蹈及音樂上都具革命意義。儘管首演時兩者都備受攻擊,但作品以至創作人其後的命運卻南轅北轍。對史達拉汶斯基與《春之祭》音樂的評論其後逆轉,但尼金斯基與《春之祭》舞蹈的壽命俱甚短,舞蹈幾近失傳。幸得有心人的努力,才得以復現舞台。

康文署於去年11月安排了「春之祭100年」紀念活動,包括展覽、音樂論壇及兩次放映講座。放映講座中包括馬林斯基芭蕾舞團演出的尼金斯基《春之祭》復刻版,由劉燕玲及龍世儀主講,劉燕玲扼要而又生動地介紹了舞作的背景及特色,實在是一次難得的賞析名作經驗。尼金斯基實在走得太前,舞蹈編排與當年觀眾預設的期望不同,因而引發軒然大波。他的版本今天看,依然叫人肅然起敬,舞步打破常規,節拍也與音樂的規律不符,對舞者來說肯定是一項很大的挑戰。

另一個是由梅卓燕及盧偉力主講翩娜.包殊烏珀塔爾舞蹈劇場的1970年代版本。包殊版本集中在男女兩性、社會與個人之間講犧牲,全舞的壓迫感很強,最後十分鐘的獨舞更可說叫人目瞪口呆,記得看現場演出時,當跳演的女舞者頹然跌在地上時,觀眾席上的我也彷彿一同斷了氣。曾參與該舞團千禧年後的《春之祭》重演的梅卓燕,與觀眾分享排練背後,包殊對舞者體力及心理的要求等等,讓我們得知舞者在排練或演出時的狀態,那種把生命傾注的創作熱力,實在叫人動容。再看錄像中的舞者,許多我們過去幾次舞團來港演出時在舞台上見過的熟悉臉孔,看着他們當年精壯嬌秀的身體演繹《春之祭》,更叫人感動──舞蹈,真是一輩子的事。

這樣出色的放映講座,實在叫人想要多幾個。翻開《春之祭》導賞小冊子,《春之祭》版本不少,也不乏中外名家的創作,如果能夠安排更多不同版本,如麥克美倫、保羅.泰勒或瑪莎.葛蘭姆、林懷民,以至米高.基瑾.多蘭(2013年香港藝術節優獸舞團藝術總監)等等的作品放映講座,可以令這次活動更豐富,也可增加本地觀眾對過去百年不同編舞的認識。

十八年後又一獨步2013年香港舞蹈節節目《單城》,本質是一次show-

case,本地舞蹈人才及舞團的展演。演出的藝術總監伍宇烈以主題「傳承」將表演及錄像細心編排,讓節目擺脫晚會的沉悶模式。節目由香港舞蹈團兒童團團員林芷余演出梅卓燕1995年首演的作品《獨步》揭開序幕,再由原創者搬演一次而結束整晚演出。

最最後梅卓燕邀請林芷余到台前一同「獨步」,小女孩跳着跳着,似乎忘了舞步,觀眾開始隱約聽到梅卓燕提示的聲音,看着前輩與後輩在台上跳着同一舞步,純熟的與摸索的腳步齊踏,這不是「傳承」的最佳寫照嗎?香港舞蹈依然年輕,希望能在不斷傳承與創新中繼續發展;十八年後,再來一次《獨步》。

不斷創作不斷深挖去年12月只看了一個演出,是李思颺與王丹琦合編

的《Galatea X》。想一想,兩位編舞是我2013 年作

品看得最多的,《The 3.5th and Pygmalion》,舊作《Galatea and Pygmalion》。年頭在香港藝術節還看過李思颺創作的《What's the Matter?》。

李思颺跟王丹琦是這幾年較惹人注目的新編舞。《Galatea X》跟 2011 年作品《Galatea and Pygma-lion》一樣,由希臘神話《Pygmalion》出發,神話講述雕刻家Pygmalion愛上了自己的作品Galatea,最後Galatea 變成活生生的人,與 Pygmalion 結為夫婦。《Galatea and Pygmalion》探討創作者與創造物之間的關係,《Galatea X》似乎更進一步,由創造物出發,深挖何謂創造與被創造,兩者是怎樣相同和相異的心態。個多小時的演出中,王丹琦飾演的Pygmalion與李思颺演的Galatea角色不斷互換,創作人與創造物,操控與被操控,慾望與投射……最後,究竟是Galatea是主,還是兩者都是被操控的呢?

李思颺十分着重動作的肌理,她的動作線條利落,或許與嚴謹的芭蕾舞訓練有關。王丹琦的動作相對上較柔,雙人舞時動作質感上的差異卻又十分合拍。

以往,基於文化藝術的資助政策,創作人要重演或將意念再創作的機會不多。這個情況近年似有改善,而創作者亦得以將題材或創作元素深挖,李王之外,郭曉靈再一次以冰為道具,探討它與空間及身體之關係;梁秀妍將三年多前的舊作重新檢視等等。

能夠讓創作人重新創作/發展作品,為新鮮人提供創作機會,都是需要繼續的方向。 文:聞一浩

2013年舞蹈雜記

從小就喜歡看《小婦人》與姐妹戲的林奕華一直很想排一個家庭戲——對於中國人,最幽微又最切

中核心的,除了家庭還有甚麼?而家庭之中,又有哪個話題比「婚姻」更能展現中國傳統、文化、社會與個人自我、慾望、成長的角力關係?

「中國最有名的戲劇都是在講家庭,比如曹禺的那些經典文本,但是當代的戲劇中則很少涉及這個話題。不像西方,《Long Day's Journey into Night》、《Death of a Salesman》……某程度上莎翁很多劇也講家庭,但是大很多,比如王朝啊。但中國人有那麼多的家庭故事,我們卻只有爭產劇!」林奕華說,他想做的家庭劇,是回歸問題本身,為「家庭」照一次X光。

中國式期望這是林奕華與編劇黃詠詩繼《賈寶玉》與《三國》

後第三次合作,曾經寫出了《香港式離婚》的黃詠詩,這次要和林奕華一起,借「恨嫁」探討「中國式期望」。

「期望在這個時代,如同變成一種癌細胞,當期望與現實不符合的時候,就變成一種病。」在林奕華看來,我們生存的世界越來越「非人化」,從出生開始,就面對來自家庭社會的各種期望,掙扎着回饋這些期望,每個人的人生變成看樓宣傳單上標準的「樣板藍圖」。「這是中國人很核心的 bonding 的概念,父母投資了期望,子女之後要回報父母。而中國人,很少去反省這個。」林奕華說。黃詠詩的話則更點出這齣劇的核心:「我有興趣的是,為甚麼女人明知有可能會離婚仍然想嫁?女人會選一個怎樣的男人去嫁?她這些價值觀又從何而來?」

有趣的是,《恨嫁家族》的想法一開始乃是從三套名字搞鬼的粵語長片而來。「一套是《恨嫁》,一套是《唔嫁》,還有一套是《早知當初我唔嫁》。」林奕華原本打算把這三套放在一起,炮製一個「恨嫁」三部曲,後來和黃詠詩聊過後,才慢慢改變主意,磨合成今日的《恨嫁家族》,以一個破碎家庭中長大的女兒的婚禮為開端鋪展開去。

「一個被遺棄的女性家庭,這個是我外婆的家庭來的。」林奕華說,「我外婆是我外公的第四個太太,來了香港後,外公突然決定不要這個家,而回到另外一個女兒那裡去了。我外婆就帶着六個女兒兩個兒子要自力更生,但她是小姐來的,十指不沾陽春水那種,沒有可能出來做任何工作。所以那時,我那些12

歲、14歲的阿姨、媽媽或姨媽等要出來工作,她們會去珠寶店做學童、去洋行和化妝品公司做文員,來養我外婆,供舅父們讀書。這個戲就是講一個被遺棄的女性家庭,以及她們對婚姻產生的期望和失望。」

劇中的四姐妹個性迥異,組成錯落複雜的人物畫面。大女兒最痛恨變得像媽媽,成長的過程逼迫她變成生活的強人,「眼前的這場婚禮,到底是我在迎娶,還是出嫁?」二姐最早離家出走,在外頭是頭「黑綿羊」,回到家卻變成「狼」。三妹從小將自己與世界隔絕,單純地相信真、善、美。四妹嫁得最早又嫁得最好,只是那男人總是詭異地不在場,時時出現在家中的她就好像是沒嫁過。還有一個像「寵物」的媽媽,需要每個人的安撫,她喝很多酒吃很多藥,但是呢,又只有喝了酒以後才是正常的。

這五個女人組成一個風暴眼,加上姐姐的幾個男人與數個不速之客,十三個人的故事在台上鋪展,像是一幅浮世眾生相。

家庭很激烈 也很暴力相比起之前與黃詠詩合作的兩個作品,《恨嫁家

族》不再從改編經典文本入手,而是全新的創作,它的表現形式也不再是片段式,或是如《三國》般議題型敘述的方式,而將呈現一個完整的故事,用林奕華的話說,是「回到人物世界」。

「我覺得我自己的戲劇發展階段其實很鮮明。我做的第一個『話劇』是《快樂王子》,第二個是《半生緣》,第三個我認為是《華麗上班族之生活與生存》,所以我很期待這個會不會是我的第四個『話劇』。我做《生活與生存》用的形式和《半生緣》很不同,《半生緣》基本是線性的,就是一張枱。《生活與生存》就開始試用線條來講一些東西,去到最極致的時候是《三國》,那已經是舞蹈了,四方八面的。這次我好興奮,我到底會怎麼去打破呢?不能用《生活與生存》的方式去做《恨嫁家族》。」

比起《三國》激烈的身體語言,林奕華覺得《恨嫁家族》可能會更激烈,因為「家庭很激烈,也很暴力」。而在一個大劇院中呈現作品,一定要有很多的close-up,他透露希望用獨特方式運用多媒體來達成效果。

「這是個內窺鏡。內窺鏡插進去的時候,你會覺得很奇怪——這是我,但是我從來不知道自己是這樣的。這次我想試試,怎麼將家庭裡面的病用內窺鏡照出來。」

完整的故事,關係複雜的人物網。習慣了林奕華作品中跳脫的節奏和片段式的敘事,會好奇《恨嫁家族》是不是想要回到經典的話劇框框中去。林奕華這樣說:

「很有趣的,我其實問過我自己,為甚麼我不能去做《凡尼亞舅舅》呢?我也想做《Love's Labour's Lost》,甚至我看完別人做《Closer》,會想如果我做的話會怎麼做呢?其實你可以說,作為一個導演來講,純粹在表達手法上面有想法的話,其實甚麼劇本都可以做的。

但當你說到回到傳統戲劇去的時候,我覺得我始終心裡有點放不下的是,我們要創作現代文本,而我們的現代文本要包涵形式,將來人們記得這套戲,是要記得它的內容和它的形式。我覺得《半生緣》絕對做到了這一點。看完《半生緣》後,你會覺得它是這麼講這個故事的哦;《生活與生存》也是——哇它的樓梯,那些人就是這樣上上下下就可以講完一齣戲了。

我覺得我們作為一個現代劇場導演,是有個使命和責任,要去思考觀眾怎麼思考——戲不是排出來給觀眾看的,而是給觀眾思考的。但是我和其他人不同的是,我覺得那個思考要由感情推動,而不是由思考推動。很

多人會問我:你是從小劇場開始的,會不會回頭去做小劇場。其實我在做小劇場的時候也不是(照一般小劇場的方式),仍然是希望與我對話的對象是平等的,而不是把自己放在一個比較高的地方——你估我在做甚麼?我反而覺得你喜不喜歡都好,我是去你的生活中,告訴你,我是怎麼看生活的。

你問我《恨嫁家族》是不是回去戲劇的那個點。它一定是回去戲劇的點,但不是回去大家心目中的家庭戲的那個樣子——一張圓飯枱,然後……我要做的多過那個,不然的話,為甚麼要我做呢?如果我要做,我要過得了自己那關——《三國》是這樣的,《水滸傳》也是這樣。……我覺得戲劇真的最緊要是情境、語境的那個tone。所以我希望能夠在家庭戲中找到一種新的比喻,啟發到觀眾,換一個視角去看自己。」

在家庭劇中尋找新的比喻

《恨嫁家族》

時間:1月24日至25日 晚上7:45分

1月25日至26日 下午2:30分

地點:葵青劇院演藝廳

■■尼金斯基的尼金斯基的《《春之祭春之祭》》已成經典已成經典,,康文署去年尾特別安排一些列康文署去年尾特別安排一些列「「春之祭春之祭100100年年」」紀念活動紀念活動。。 圖片由圖片由Dancing TimesDancing Times提供提供

■■《《單城單城》》中中,,梅卓燕與林芷余一起梅卓燕與林芷余一起「「獨步獨步」。」。攝影攝影::Cheung Wai LokCheung Wai Lok

■■美國芭蕾舞團的美國芭蕾舞團的《《羅密歐與朱麗葉羅密歐與朱麗葉》》香港藝術節提供香港藝術節提供

■■導演林奕華導演林奕華。。 陳立怡攝陳立怡攝

■《恨嫁家族》 攝影:Loki Tsai

■《恨嫁家族》 攝影:Loki Tsai

■■《《恨嫁家族恨嫁家族》》排練照排練照。。 陳立怡攝陳立怡攝

■《恨嫁家族》排練照。陳立怡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