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与宗教院儒学的现代发展

郑宗义

自上世纪初以来袁儒学的门庭淡泊袁前途未卜遥 有人以为它是夕阳

余晖袁能对现代生活起作用的部分已经很少曰有人却把它譬喻为火浴凤

凰袁历劫重生后将大放异彩遥 但这些简单的信念或立场要使人信服实牵

涉到极其复杂的证成遥 此中一方面是仔细清理儒学发展历史中所形成

的各项资源和负担袁另一方面则是用心思考儒学能对现代世界的问题提

供什么有意义的参考答案遥 西方文化尧哲学及宗教更是一个必然在场的

他者遥 圆园员员 年 员圆 月香港中文大学哲学系承办了第九届当代新儒学国际

学术会议袁以野当代新儒家与西方哲学冶为题遥 本刊有幸得到几位与会学

者及学界同寅惠赐鸿文袁组成这一辑的主题院野人文与宗教院儒学的现代

发展冶遥 主题包括五篇论文及一篇收在野新叶林冶专栏的文章遥第一篇是高瑞泉检讨现代新儒家学者的平等观念的文章遥 过去讨

论儒学与现代政治袁大多集中于儒学与民主尧自由及人权的思考袁平等观

念可以说是较受忽略的课题遥 作者敏锐地以此为文袁正好补上这块研究

的空白遥 文章先后检讨了钱穆尧冯友兰尧牟宗三尧徐复观等关于野平等冶的论述袁指出现代新儒家对于平等观念的探索已展现了新的方向遥 此即从

传统性分平等的形上学话语袁转变为现代民主的平等的政治学尧社会学

话语遥 不过作者亦提醒我们袁当以现代民主政治的平等观念来反省中国

传统政治文化时袁新儒家学者如钱穆与徐复观是有保守与激进的分歧

的曰而在如何实现平等的问题上袁徐复观与业师熊十力则有自由主义与

社会主义的差别遥 诚如文章亦提及袁平等观念是有歧义的袁除了政治平

等外袁还有经济平等渊公正分配冤尧机会平等曰此外平等观念与自由观念之

间更是充满张力袁所以到底现代儒学能发展出一套怎样的平等理论袁相信仍有待学者作更进一步的用思遥

进入 圆园 世纪袁儒学常被冠上人文主义的称谓遥 李明辉的文章首先

分别考查了野人文主义冶一词在西方及中国出现的历史及其涵义遥 作者

指出袁在西方野人文主义冶一词出现于 员怨 世纪初袁首度见于德国教育学家

怨猿猿

尼特哈默尔于 员愿园愿 年出版的书叶在我们时代的教育课程理论中博爱主

义与人文主义之争论曳袁但其涵义极不确定遥 至于在中国野人文主义冶一词的流播及用以指称儒家袁作者的考证以为 早可能是胡先骕翻译白璧

德渊 陨则增蚤灶早 月葬遭遭蚤贼贼冤的演讲野匀怎皂葬灶蚤泽贼蚤糟 耘凿怎糟葬贼蚤燥灶 蚤灶 悦澡蚤灶葬 葬灶凿 贼澡藻 宰藻泽贼冶并题为叶白璧德中西人文教育谈曳一文袁该文发表于 员怨圆圆 年 猿 月的叶学衡曳第 猿 期遥 文章接着申明现代新儒家学者如徐复观尧唐君毅尧牟宗三虽

不反对视儒家为人文主义袁却孜孜于分辨中西人文主义的不同遥 扼要来

说袁他们认为西方人文主义强调人与天的分离或曰人文与宗教的分离袁相反中国人文主义则没有这种分离并且十分重视人文世界的宗教性袁虽则徐复观的立场严格来说还是较倾向于认为儒学的本质是以人文精神

取代宗教意识遥关于中国哲学思想中人文与宗教的关系袁杨儒宾的文章把我们的注

意力带回三千多年前的西周遥 作者不满晚近学者对周初精神的主流解

读袁即从王国维的野殷商制度论冶尧钱穆的野天命帝力退位论冶以至徐复观

的野周初人文精神之跃动冶说等都以为周初精神的发展是神权的式微与

人类理性的抬头袁并以此来规定周初野人文精神冶的涵义遥 作者认为这种

主流解读既不足以充分说明周初文化精神发展的面貌且易生误解袁由是

乃从叶诗经曳的叶周颂曳及叶大雅曳入手袁揭示当中有一野临在意识冶或曰野对越意识冶袁而据此则可知周初精神根本没有所谓宗教退位袁有的只是重新

划清天人界限以追求神与人的和谐遥 文章强调周初的重德和人文精神

都必须置定在这种神人关系的向度中来理解遥 尤有进者袁文章细腻地分

析了叶诗经曳尧叶尚书曳中的野不敢冶与野呜呼冶袁指出它们都是人面对超越的

天命的临在时所激发出的生命的震动袁易言之袁是一种宗教情感与心理遥总之袁这是一篇有原创性与启发性的文章遥 如果我们同意作者的观点袁便不禁会追问院周初这种人文与宗教的关系袁这种野临在意识冶是否为往

后的儒家所继承袁中间有没有转折钥 回到三千多年后的今天袁现代新儒

家学者所努力揭示的儒家的宗教性袁与作者讲的周初的野临在意识冶又是

否同一回事钥接下来廖晓炜的文章可以说仍是在继续儒家的人文与宗教这课题

的讨论袁只是题目换成了比较徐复观和劳思光的儒学诠释遥 作者不讳言

他之所以选择比较徐尧劳两家袁是因为相比于唐君毅尧牟宗三袁徐尧劳的儒

学诠释带有去形而上学或非宗教性的色彩遥 文章析述了徐尧劳从中西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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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哲学与文化渊第十一辑冤

化比较的视域来清理儒家人文精神的正面价值及内在缺失袁再进而讨论

两家以野道德摄宗教冶的观点来诠释儒学中仁和天的概念遥 不过作者似

乎并未注意到袁徐复观无疑是贯彻始终地主张以人文代宗教袁但劳思光

后来则有所改变遥 劳思光在叶从当代思潮看新儒家曳的演讲中袁提出儒学

新生的可能乃在于如何发挥其中治疗尧宗教意识及社会的功能遥林维杰的文章亦是从比较入手遥 文章比较徐复观尧牟宗三与唐君毅

对朱陆异同的诠释遥 作者指出徐尧牟尧唐对朱陆异同的理解有相通之处袁即在阅读上都能兼愿本体与工夫两面袁且都以象山学的心即理为 终判

准遥 但三家同中有异院徐复观的诠释认为象山学暴露出朱子学理的内在

矛盾曰牟宗三的诠释严判朱陆为分别依知识与道德的进路来讲道德袁而以为讲道德当以道德的进路为主袁知识只是助成道德者曰唐君毅则意存

调和袁强调朱陆大同小异尧殊途同归遥 作者把三家分别称为矛盾尧主副与

共存的解读形态遥 文章接着将有关的讨论联系到德国诠释学的方法论

与存有论的差别袁提出朱子近于诠释学的方法论袁象山则近于诠释学的

存有论曰而从徐尧牟尧唐都归宗象山学看来袁三家可以说都是肯定存有论

诠释学高于方法论诠释学遥 文章别出心裁袁把朱陆异同从宋代儒学的内

部争论推置于当代诠释以及诠释学两条路线的脉络来重新审视袁确有新

意遥 但作者好像低估了唐与徐尧牟的不同曰当唐君毅强调朱陆殊途同归

时袁他其实是在驳难徐尧牟解读之不当遥本辑主题还包括野新叶林冶专栏黄颖瑜分析唐君毅文化哲学中的理

性概念一文遥 作者把唐君毅的道德理性概念分为形式特性和内容特性袁前者是作为哲学家的唐君毅依纯粹的哲学思辨所证立袁包括理性的野超越性冶尧野主宰性冶尧野理想性冶及野价值性冶等曰后者则是作为儒者的唐君毅

从儒学的观点所填入袁包括野仁冶尧野义冶尧野礼冶尧野智冶等遥 作者认为这样的

区分有助于澄清唐君毅的哲学不全然是只依儒学的立场来建立袁故其有

效性不仅限于儒学内部而是在哲学上可以辩护的遥 文章还对唐君毅的

文化哲学渊即文化活动的方方面面是道德理性的分殊表现冤作了初步的

检视及辩护遥 其实若想更紧扣本辑的主题袁读者宜细读唐君毅叶文化意

识与道德理性曳中论道德理性与宗教的部分袁则可知他是如何依道德理

性的进路来说明尧安立宗教而不是以道德理性来代换宗教遥本辑除主题论文外袁还有多篇专论遥 有意思的是袁其中有些似乎可

以看作是以不同的方式在呼应主题遥 例如吴伟明一文以吉田松阴的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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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与宗教院儒学的现代发展

孟余话曳为例探讨德川日人对叶孟子曳的挪用袁这大概既不是存有论亦不

是方法论的诠释学遥 作者考察德川时代的叶孟子曳研究袁认为可分为注疏

派尧文字训诂派尧道德思想派及政治思想派袁而叶论孟余话曳可归入 后一

派遥 为了使叶孟子曳成为幕末政治改革的思想资源袁吉田松阴撷取了孟子

的王霸之别尧志士之道及仁政的主张来宣扬尊皇攘夷尧政治伦理尧武士道

及国体论等袁却毫不犹豫地批判及割截孟子的易姓革命尧君臣关系为相

对及民本政治的思想遥又如本辑重刊陈熙远追溯野宗教冶一词在中国近代史上的出现及演

变的文章袁这对思考儒学的人文与宗教两面亦不无裨益遥 文章所作的是

属于观念史的工作遥 作者的追查告诉我们袁原来日人以野宗教冶来翻译

则藻造蚤早蚤燥灶袁是几经摸索转折始定案遥 且当野宗教冶一词传入中国之初袁中国

学人并未立即以其新义视之袁而是夹杂了传统三教之野教冶义在其中袁这从检读其时黄遵宪尧康有为及宋恕等人的著作中所使用野宗教冶一词的含

义可证之遥 但到了作为 则藻造蚤早蚤燥灶 译名的野宗教冶一词逐渐确定下来后袁传统的野教冶反被重置于宗教范畴来定位而落得边缘化的命运袁这可以现代

汉语中野儒教冶几乎已遭弃用为佐证遥 文章的观念追查工作十分仔细袁但结论却或有可议之处遥 首先袁传统虽惯称儒尧释尧道为三教袁但野儒教冶本来就不比野儒学冶尧野儒家冶通行袁野儒教冶很可能正是儒家与西方宗教交锋

后才流行起来的遥 更重要的是袁假使作者把追查的工作伸延到 圆园 世纪

的中后期袁在现代新儒家的学者如梁漱溟尧唐君毅尧牟宗三的著作中袁将不难发现传统的野教冶反客为主来收编新译名野宗教冶的有趣现象遥 这是

中国学人把野宗教冶彻底变为己用的过程遥方万全的文章再谈一个争论已久的课题院庄子的是非之辩遥 作者从

驳难冯友兰的观点下手袁指出冯对叶齐物论曳的是非问题所作的三点解读

都很成问题遥 由是认为对庄子而言袁是非之分是存在的尧可知的袁并且有

真是非与偏见之是非的区别遥 作者通过解读叶至乐曳野无为可以定是非冶的话袁说明他所理解的庄子的真是非的涵义袁此即圣人渊或人冤通过致虚

以达至无为的修养工夫袁便能有一种如实把握渊广义的冤道德事实的超

凡尧敏锐的道德知觉遥 这用庄子自己的话说袁就是野和之以天倪冶及野照之

以天冶遥 毋庸讳言袁关于庄子的是非之辩袁学术界累积的研究成果已远远

超过冯友兰袁争论的症结大概在于庄子是否绝对是非的怀疑论者曰这一

怀疑论有否涉及自我解释的困难曰以至这一怀疑论如何协合于庄子某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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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规范性尧指导性的实践主张遥 因此袁文章只驳难冯友兰的观点是不够

的袁但明确认为庄子主张有真是非则必使得其论卷入当前的争议中遥伍先林一文以大珠慧海的禅学思想为题袁分别从佛性本体论尧修行

方法论及顿悟境界论三方面来阐述慧海的禅学遥 作者认为慧海那万法

不离心源的禅学乃是对慧能的南宗顿悟学说的充分继承和发挥袁故能澄

清慧能禅的一些理论问题并为其初期发展铺路遥 值得一提的是袁文章对

慧海接引学人的灵活禅风作了较详细的解说袁这对展示禅宗回归实践的

本怀尤其重要遥后专论还有王汎森鸿文的下篇遥 文章深入分析民国野新史学冶著

作的特殊风格袁并指出其中一个重要特色是价值与事实的分离遥 这其实

是中国现代学术建立过程中一个很生动的案例遥本辑野新叶林冶专栏有两篇文章袁黄颖瑜一文前面已介绍过袁另外的

是高如辰对孔门弟子师有若一事的新解遥 孔门弟子师事有若而遭曾子

反对一事袁文献上只见于叶孟子窑滕文公上曳及叶史记窑仲尼弟子列传曳袁但两处记述不同遥 对此历代儒者有不同的解说遥 例如宋儒朱熹判定叶论语曳成书于有子尧曾子之门人袁乃承认有若的地位袁进而解释其言行气象

有似孔子之处故发生师事之的建议袁并以为后来因曾子反对而不果袁故批评叶史记曳众弟子叱退有子的记述为鄙陋无稽遥 作者详细检讨了历来

各种解说袁指出其中的限制袁再另辟蹊径从祭祀立尸之礼来对事件提出

一个崭新的解读遥 作者认为所谓师事有若袁乃是弟子为孔子服心丧期

间袁在行祭师礼时让似孔子的有若为尸袁但为反对祭祀立尸之礼的曾子

所否决遥 作者的议论层层递进袁使其新解甚有说服力遥野学思录冶专栏有成均馆大学的曹银晶与梅广教授访谈的纪录遥 访

谈的内容主要环绕老子其人及其书遥 此中梅广通过郭店叶老子曳 渊作为

叶老子曳 早的面貌冤之对照于今本叶老子曳袁提出一个发展观点遥 此即认

为叶老子曳在成书之初是有强烈的政治意图袁当中清楚地有对君主讲的话

和对臣子讲的话袁因而亦带有讲究策略手段的味道遥 另属楚文化的道家

同时有知天尧法天的一面袁由此来看叶太一生水曳袁其 后一句应读作野君子知此之谓圣冶才通顺合理遥 可见叶老子曳成书之初虽属政治的袁但其中

亦有普遍哲理的成分遥 再从今本叶老子曳看袁则更可见其在往后的发展中

加入了不少玄学的成分袁使得本来的政治意图反不突显遥 至于叶老子曳的作者和老子其人的问题袁梅广认为老聃不是叶老子曳的作者袁因为叶老子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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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作者是道家集团制造出来的遥 如所周知袁老子其人其书是个争讼不休

的老问题袁然而梅广深厚的学养所发的观察和判断还是相当有启发性遥野会议录冶有范丽梅记本中心在 圆园员圆 年 远 月举办的野简帛文献对思

想研究的方法论启示工作坊冶遥 本辑野回音谷冶相当热闹袁先有专研张载

思想的林乐昌对第 苑 辑吕妙芬叶明清之际的关学与张载思想的复兴曳一文提出两点回应袁本刊邀得吕妙芬对两点回应作回应及林乐昌再作的三

点说明遥 从中我们可以清楚看到往复的交流如何收到厘清误解及相互

启发之功遥 此外艾文贺 渊 孕援 允援 陨增葬灶澡燥藻冤 亦对第 员园 辑梅约翰 渊 允燥澡灶酝葬噪藻澡葬皂冤的文章提出一些意见袁主要是关于如何以中国本有的概念来

研究中国哲学的方法论问题遥本中心自成立起袁即邀得劳思光教授担任名誉主任暨本刊的学术顾

问遥 本刊的创刊号亦得到劳教授惠赐野代发刊辞冶 叶关于野中国哲学研

究冶的几点意见曳遥 圆园员圆 年 员园 月 圆员 日劳教授遽归道山袁学界痛失泰斗遥本辑末特录刘笑敢教授和我为野劳思光教授追思会冶 渊圆园员圆 年 员圆 月 员远日于香港中文大学举行冤所写的悼念文字袁以志劳教授对中心及本刊支

持尧鼓励及提点之恩遥总的来说袁我在写这篇编者的话时袁深深感觉到本辑所收的文章内

容十分丰富袁要完全消化谈何容易遥 后我想对本刊的人事变动稍作说

明遥 本刊由创刊开始袁一直由中心主任刘笑敢教授担任主编袁至年多前

刘教授退休袁中心主任及本刊主编乃由我接手袁另由同寅姚治华出任中

心副主任及本刊副主编遥 中心与本刊能有今天的成果袁全赖刘教授辛劳

的付出与心血袁对此必须表达衷心的感谢袁亦祝愿他退休后学思仍日新

又新遥 今后中心与本刊定当继往开来袁持续发挥促进中国哲学与文化的

研究及交流的作用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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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哲学与文化渊第十一辑冤